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隆慶忽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李氏乍然抬頭,赫然才看到他的面色青的可怕,眼圈周圍盡是黑的。「黃錦,黃錦……」隆慶帝嘶聲喚道,「把朕的藥取來。」他叫了半晌,卻見孟沖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磕頭道,「啟稟陛下,黃大伴在坤甯宮中思過,沒有陛下的命令,不能出來。」

  「廢物……」隆慶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嘶啞的可怕,他驟然轉過一個念頭,「是……是皇后……是皇后不讓?」

  孟沖磕頭如搗蒜,卻不敢答話。

  隆慶漲的面色通紅,厚重呵呵作響,喉間仿有異物塞住。他急急的用帕子掩住口,猛的咳了幾聲,方才出了口長氣。他瞥了一眼帕子,迅速的掩在袖中。李氏慌忙中去倒了銀瓶中的水過來,隆慶接過杯盞飲了幾口,望著孟沖的目光卻是犀利的怕人,「傳朕的旨意,讓秦福回司禮監,重司掌印之職。」

  「我去看摺子了,你歇息吧。」他的聲音只透著平靜。只聽得腳步聲慢慢離去,她覺得心裡霍然空了一下,仿佛是有什麼東西失去了。

  隆慶向外走了幾步,忽然頓住了腳步,轉過頭去說道:「起來吧,地上涼,別跪著了。」

  李氏聞言默默的起身,只聽到殿外傳來幾聲低低的咳嗽聲,隱約還有秦福急切的聲音遠遠傳來,「外面下雪了,陛下您別淋著啊。等老奴去拿傘。」

  冬至過後,隔不了多久便要過年了。那夜隆慶走後,第二日就有太監來接走了小太子。接下來十幾天的日子,她幾乎日日都是掰著指頭在過。可崇光殿中卻從此絕了蹤跡,再沒人來過,出宮這事,竟像是太液池上打過的水漂一樣,滑了幾個漣漪就沒了蹤跡。

  她按耐不住心事,悄悄派人去找阿保來問個究竟。誰知等到半日阿保也沒來,到了晚間的時候,只來了兩個面生的太監,一進門便冷冰冰的說道:「你就是李氏麼?」

  紫燕說他們無禮,剛要教訓幾句,只聽李氏按住她的手,輕聲回道,「是,我就是李氏。幾位公公有何貴幹?」

  「咱家是奉皇后娘娘的諭旨,來送李氏出宮的。」

  「皇后娘娘?」李氏微微詫異了一下,這些日子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想不到皇后禁足的諭旨已被解除。那兩個太監翻了個白眼,十分不耐煩的說道,「快收拾東西出宮,還磨蹭個什麼。」

  李氏能出樊籠已經心情大佳,也不計較兩人的態度,出宮的東西早已收拾過,宮裡的事物她一概不帶,依舊換上了剛入宮時的那套裝束,紫燕挽了個小小的包袱站在她身後,卻見那太監斥道,「只有旨意讓李氏出宮,你跟著作甚?」

  紫燕大驚失色,說道,「我服侍娘娘多年,怎能不跟著一起出去?」

  「去,去,」那太監一把扯開了她,不耐煩的斥道,「沒有旨意,你也不能哦組。李氏,還磨蹭什麼,快跟我們走。」說著,兩個太監竟是架著李氏就往外走。

  「娘娘,娘娘……」紫燕扯著李氏的手驟然被鬆開,目送著兩個太監挾著李氏已是走遠。她驚慌之下,心知不妙,急急的沖了出去。

  李氏被挾著急走,忍不住問道,「你們要帶我去哪裡?」那兩個太監卻不答話,走在前面的一人忽然回身在李氏最終塞入一個麻核。眼見走的路越來越偏僻,轉過了幾道宮牆後,竟到了一處極荒涼的小道上,腳下雜草叢生,周遭黑影重重,李氏從沒想到宮中竟有這樣僻靜幽森的所在,連盞宮燈也無。

  那兩個太監停下腳步,其中較瘦高的那人取下了李氏口中的麻核,李氏心中百般疑怕,呵斥道:「你們知道我是誰麼?你們有天大的膽子,竟敢對我下手。」

  「咱家怎會不知道您是誰,」那太監陰森森的笑道,「李夫人,今日就是你上黃泉的日子了。」他說著一努嘴,較矮的那個太監忙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

  「是皇后指示你們的麼?」李氏心知無幸,仍然掙扎道,「陛下已經答應了放我出宮,你們違抗陛下的命令不怕千刀萬剮麼?」

  「陛下已經病重的不省人事,哪裡還顧及的到你。」那太監怔了一瞬,冷哼道,「李夫人,咱家勸你配合些,喝完了這個上路,大家都能交差。」

  「陛下病重?」李氏心裡豁然如同開了一個口子,只覺得涼風在往裡灌。

  她心知那瓶中必然是劇毒之藥,她哪裡肯從,死命的反抗著。那高個的太監掐住了她的頭,贏掰開她的嘴,另一個太監撥開了瓷瓶蓋,將瓶口對著她的嘴倒著。

  李氏最後的意識,似是遠傳傳來一聲「住手」的怒喝。那聲音多麼熟悉,卻又遙遠仿佛是從天邊傳來。

  接下來的一瞬,她什麼也聽不到了。

  她是在一片振聾發聵的鐘聲中醒來的,她睜開眼時,隱約看到窗上投著濛濛的光影。她被那光影刺得眼痛,「什麼時辰了?」她脫口問道,卻用手背遮住了眼。

  「未時三刻了。」床畔有人輕聲說,「你覺得好些了麼?要不要喝點水?」

  她聽到這聲音忽然打了個寒噤,「叔大,我這是在哪裡了?」

  「你回家了。」張居正輕輕挪開她的手背,臉湊到她的面前,他忽然覺得她有些異樣。

  「他?」張居正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的所指,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笑著說道,「陛下的身體好多了,你不用掛心。」

  她兀然坐了起來,目光直直的望著他,「你騙我!」

  他握住了她的手,斂去了笑意,「你別多想了。我何時騙過你?你既然已經出來了,就安心好好休養幾天吧。」

  「叔大,你還要瞞我多久,」她推開了他的手,「我都想起來了。」

  成婚五年,她只喚他打人,從未敢抬眸看過他,偶爾一側首,亦是騰騰的紅暈覆上臉頰。她安守于一個賢妻與內助的本分,恪守著婦道。她是鄉下女子,並不識字,她亦從來未用過這樣的眼神瞧過他,是從何時開始有了變化?他神色不定的向她忘去,赫然間,他心中巨動。

  「想起了好……想起了好……五年了,你總算是想起了。」他滯然的點點頭,目光中空無一物,唇邊卻銜著一抹苦澀的笑意,「藍真人臨死時說你不是……你不是……原來是這個意思……」

  「叔大,你我相識多年,」她平靜的抬眸,眉目間如水波輕漾,「你是否相信這世上真的有移魂借魄的事?」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子不語怪力亂神,然而天下之大,我卻也信世上無有不奇之事,無有不奇之人。」他的目光豁然凝注,「難道藍真人臨死前,說……說……你不是……原來是……」

  他欲言又止了幾番,見她的目光仍是清水般透徹而又犀利的望著自己,終於說了下去,「五年前,裕王府那場大火之中,少有人倖免,你可還記得?」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轟然浮現那夜的情景,靜謐的夜色下驟然燃起的絢麗火芒,翻騰著滾滾濃煙,從四面八方襲來。

  「那夜我與陛下趕到的時候,府中已經燒得如灰燼一般。我心生了絕望,以為你也葬身茫茫火海之中。誰知火海裡忽然走出一個人來,卻正是前朝先帝爺寵倖的藍真人。當時陛下痛失了你,難免傷心欲絕,要遷怒執行的錦衣衛指揮以及所有逃生出來的人。幸好有藍真人對陛下說他深知巫蠱之法,可以為陛下招魂引魄,陛下於是留下了他一條生路。那時我身為陛下親近的內閣大臣,自然不可容巫蠱之禍再在宮中橫行。藍真人於是偷偷來找我,讓我去東安轉轉。那時正巧朝中有黨爭,我不願身在其中,於是半信半疑的到了東安,卻遇到了在驛站中賣酒的你。」

  他的笑容愈發咀嚼出了些苦味,「那時你就站在爐灶邊,滿臉的煤灰,卻是一低頭的光景,露出了幾分熟悉的神態來。我在旁邊悄悄地瞧了你許久,見你舉止正常,也不似經歷過大變……直到後來娶了你,也始終覺得你與她相似,然而舉止言談卻全然都是另外一個人。我雖好奇世上怎有如此容貌相似的兩個人,然而我到底糊塗,哪裡會想到你就是她而已,我娶了你五年,卻又一直怕看見你。我著實是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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