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可辛死去的當晚,陳皇后便被禁足在坤甯宮中。此後數月之中,宮裡簡直亂成了一鍋粥一般,獨獨只有崇光殿裡依舊是清靜的,也再沒人來打擾。

  轉眼冬去春來,迎來了隆慶六年的春日。到了三月間,崇光殿前的芍藥大朵大朵的勝放著,紫紅相間,如火如荼,粉筆上映出幾支橫斜的花影,真如雲錦霞裳一般。小太子只有六七歲的年紀,正是調皮好動的時候,便由紫燕領著在崇光殿外的青磚地上玩投壺,一個三尺高的盤腹修頸的如意銅壺擺在空蕩的庭院中,小太子站在十余步遠的地方,學著紫燕的樣子往壺裡擲著折去了箭頭的竹箭。紫燕投的嫺熟,幾乎箭箭都落在壺中,小太子到底輸在了年又體弱,投了幾次也投不進去,急得滿頭都是大汗。李氏站在一樹玉蘭花下,捧著一杯熱茶帶了幾分笑意的看著,直覺歲月也靜。

  隆慶走過來的時候,她竟也未察覺。直到他佇足在她身畔,輕輕拂落她肩上的玉蘭花片子,她這才驚覺,正要行禮,卻見他微笑著示意她免禮,接著他便站在她身旁,很自然的接過她手裡的熱茶呷了一口。她驀地臉變紅了,「這是臣妾喝過的殘茶……」

  他仿若未聞,徑直向庭院中走去,一壁大聲笑道:「均兒,這樣投壺使的力不對。」小太子抬眼看到父親,又驚又喜的大聲叫道:「父皇。」隆慶摸了摸他的額發,從他手裡接過了竹箭,舉臂略估了估銅壺的距離,忽然轉過身來,竟然背著投了出去,卻聽鐺的一響,那竹箭穩穩地落在了銅壺中。

  「陛下神技。」眾人是適時的稱讚道。李氏忽然聞聲一陣,側首只見跟隨著隆慶而來的眾人中有一襲青衫的身影格外眼熟。她恍然便看到了他熟悉的面容,眉間淡淡的寥落。她垂下眸去,眼眶中一陣發酸。卻覺得有個手臂落在肩上,她抬眼時,之間隆慶若無其事的立在自己身側,順勢攏了攏她薄薄的肩臂。

  小太子樂得合不攏嘴,瞧向父親的眼光中全然都是崇敬之意。隆慶笑道:「再取兩隻銅壺來,要窄口貫耳的那種。」

  紫燕忙依言去庫中搬了兩隻,依次放在了銅壺兩側。這種貫耳銅壺的口極窄,幾乎只有如意壺口的一半大。「這壺多難投。」李氏皺了皺眉。卻見隆慶朝她微微一笑,依舊是背對著銅壺,反而更向外走了幾步,手裡擎了三支竹箭,只見龍躍飛,矯無遺箭,三支竹箭穩穩地分別落在了三個銅壺口中。

  李氏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眾人也都瞧得愣了。隆慶病重已久,想不到今日氣色竟然如此之好,投壺能投出這般絕技來,眾人連陳稱讚也忘了。

  小太子卻抱住了隆慶的腿,急著要學這門神技,「父皇,孩兒也要學這個。」

  「投壺如治心,」隆慶好笑的拍了拍小太子的腦袋,「太傅沒教過你司馬公的話麼,『夫投壺不使之過,亦不使之不及,所以為中也。』」說著,他抬頭瞧著群臣道:「殷太傅,我解的對麼?」

  殷士瞻為太子太傅已有年頭,聽到隆慶的問話,不由漲紅了老臉,「老臣迂腐,不如陛下廣博,水先生的這段話老臣竟沒有在《通鑒》中讀過。」

  「這番話不是出於《通鑒》,」人群中忽有個清朗的聲音說道,「不使之偏頗六三,所以為正也。中正,道指根柢也。司馬先生早年著過一本《投壺新格》,論的是投壺之戲,述的是君子端方之理。」

  「叔大果然淵博。」隆慶含笑對著人群中張居正寬清磊落的身影點了點頭,亦笑道,「朕小時候頑皮,也愛玩投壺做戲,荒廢了許多課業。有一天朕醒來時,看到枕邊放了本書,是司馬先生的《投壺新格》。朕後來才知道,那是先帝夜裡放在朕的枕邊的……」他說著聲音漸低,似是想起了幼年的往事。

  「陛下與先帝父慈子孝,當為百世之垂範。」自從徐階走後,高拱與殷士瞻在內閣中爭首輔之位,高拱雷厲風行,儼然已是說一不二的派頭,但殷士瞻卻頂著太子太傅的名頭,兩人互不相讓,已是勢同水火。內閣中只有張居正是可以爭取的盟友,於是高拱含笑而立,目光卻若有若無的朝著殷士瞻身上掃去,「叔大年富力強,才學也好,真是後生晚輩中少見的才的具備。」

  隆慶輕聲咳了幾聲,嘴角含著絲淺笑,目光卻從張居正身上滑過,眸中墨色深了幾分,淡淡道,「殷太傅年歲大了,教導太子過於勞心。叔大年輕,以後也一同入上書房教導太子讀書吧。」

  「臣遵旨。」張居正安奈著心中的激動,俯身重重的磕了幾個頭。再抬頭時,眼觀鼻鼻觀心,目光極是妥帖的瞧著地上,沒有半分瞥去李氏身上。

  一陣微風吹過,李氏栗然抖了一下,明明是和煦的仲春時節,她卻忽然覺得身上有幾分涼意。

  到了夜裡,李氏剛剛哄了小太子睡下,忽覺得殿門無聲無息的開了,一陣風吹了進來。她甫一抬首,卻聞到一股淡淡的龍涎香,接著便覺得一雙溫暖的手覆在了她的眼上。

  「陛下……」她看他一個人進來,警驚詫了一瞬,亟亟的想起身行禮。他卻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聲音裡透出幾分疲憊,「不用行禮了,陪朕待一會兒就好。」

  她點點頭,無聲的在他身旁坐下,忽然看到他的袍角濕漉漉的,不由問道「外面下雨了?」

  「嗯,」他輕輕的伸臂環住了她,她驟然覺得肩臂一緊,身體的溫度亦升高了幾度,「朕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才覺得安心。」

  「陛下,」她掙扎了一下,躲閃著他的親昵,「您的袍子都打濕了,臣妾去取件來幫您換上。」

  「別哦組,別走,」他把頭埋在她的肩上,髮絲輕柔的拂過她的雙頰,空氣裡飄蕩著低低的聲音,彌漫出幾分苦澀,「就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李氏沉默了一會兒,放棄了掙扎。他半閉著眼睛,澀聲道,「你說,朕這個皇帝是不是做的很失敗?」李氏覺得他的手攬得越來越緊,心中說不出的惶恐。面色兀自強笑道:「陛下貴為天子,何出此言?」

  他眼也未睜,緩緩道,「朕的母妃走得早,父皇也不喜歡朕……唯一的弟弟卻一心要置朕於死地……朕生在天家,可是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享過半分人倫親情……在朝堂上,朕任由這些個臣子們專權,玩弄朕於鼓掌之上……回到宮裡,翁氏,陳氏,她們哪個不是處處算計著朕……朕只有個你了,可你的心也不在朕這裡……」

  李氏聽得心驚,輕輕的掰著他的手指,依舊安慰道:「陛下,不要想太多。您是天子,您貴有天下,所有的人都尊敬您……」

  「朕就算貴有天下,可連一個你也得不到,」隆慶的語聲驟然尖利了幾分,一雙手卻是不容置疑的箍緊了她,猛的把她拽入懷中。她湊得近了,迎面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她赫然心驚,「陛下,您喝酒了?」

  「朕只喝了幾壺而已,」他曖昧的笑,卻把她打橫抱起,放在了暖榻上,他俯身下去,輕輕咬著她的耳垂,低語道,「朕有江山,卻沒有美人。豈不遺憾。」

  李氏直欲驚呼,卻被他的唇舌封住。她別那股馥鬱的酒氣迫的透不過氣,直覺得渾身酸軟,腦中如亂麻一般。

  天氣已涼,窗外雨聲淅瀝,透過軒窗隱約可聞。她聽到雨聲,乍然喚醒心中一點清明,她狠狠的咬了一下,嘗到了舌尖血腥的氣味,「陛下,你答應過我,不會勉強我。」

  隆慶聞言驟然鬆開了她,目光裡複雜而焦躁,「你還是忘不了他?他那樣對你,你竟然還是忘不了他?」

  她推開他的手臂,拉扯著衣襟勉力遮住自己半裸的肩膀,身子卻往後縮了縮,「陛下,臣妾不願再瞞你。臣妾不是你的李貴妃,臣妾只是被皇后找來的一個替身而已……」

  他的手指依舊箍的牢牢,另一隻手卻貼在她面上,手指在她唇上,眼上流連,空氣裡彌漫著說不出的曖昧,「他現在有妻有子,他心裡哪有半分的地方容過你,你回去算個什麼?」

  「可他是我的丈夫,」李氏一邊說,一邊往後縮,他的手臂卻攬著她愈發的緊,她退無可退,終於忍不住嘶聲道,「我心裡只有他……陛下,您放手,臣妾的夫君與孩子都在宮外……臣妾的心是隨著他們在一起……求陛下成全。」

  「朕明白了。」隆慶松了手,目光中的情欲一絲絲消退,他緩緩側過面去,「是朕奢求了。有福氣的是叔大,不是朕……等過了這幾天,朕把宮裡的事安頓好了,就送你回去吧。」

  李氏心中又驚又喜,瞬時跪在了冰冷的金磚地上,期期艾艾道,「陛下,臣妾想求你一件事,臣妾的女兒……」

  「小雪在皇后的宮裡,你不用擔心,」隆慶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朕知道你入宮就是為了找女兒而已,不然你也不會一直留下來。」

  她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望著眼前人平靜的面容,「陛下早就知道臣妾女兒的下落?」

  「宮裡有什麼事項瞞過錦衣衛可不容易,」隆慶閉上眼睛,似在思索,「再說,小雪也不是你親生的吧。再寄養回張家也不合適,就留給陳氏撫養吧。你放心吧,小雪在皇后宮中養的很好,朕給了她一道旨意,陳氏一門的安危都和小雪系在一起,皇后不敢怠慢。」

  李氏心中巨震,不敢直視隆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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