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隆慶帝聽著這柔美的歌聲,腦海中浮現出的全然是那個綠錦盈盈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唇邊有了笑意。

  「藥都快涼了,」陳皇后細心地捕捉到他面上神色的變化,手裡的湯匙握得緊了緊,面色依舊是溫和的,「陛下,該吃藥了。」

  隆慶帝默然的側過身來,任由她一口一口的信心喂藥。偌大的建極殿在歌舞聲中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沉意,他的腦中亦有些昏沉,闔目安睡前,眼前唯一明朗的意象便只剩下燈市的繁華與絢麗。

  陳皇后離開建極殿時,仍然有若有若無的歌聲飄了出來,她回頭望了一眼殿中的景象,一抹陰沉冰冷的寒意爬上了眉梢。

  李氏回到家時,已經是敲過二更了。她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了一夜。卻彷佛身處在懵懂之中,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此刻街市上人潮早已散去,所有的燈盞也悄然熄滅,天地間只有一片寂靜的黑與白。她靜靜地立在張府朱紅的大門外,看著門上還未撤去的紅燈發呆。在街上走了一夜,早已習慣了這般的寂寞與冷清。

  澄淨的世界如被冰封,唯有水晶橋上雙雙對對相攜相依的眷侶身影深深映在她的腦子裡。她腦海中忽然浮現的,確實許久之前,剛剛兩三年前新婚的情景。彼時她初嫁至京城,貧門小戶的女兒乍離了父兄的庇護,獨自一人孤零零的住在偌大的宅子裡。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上元燈會那夜,一向忙於公務的他忽然很早就回來,拉了她便出去看燈,彼時天寒地凍,唯有彼此相合的手心卻是熱的。走過水晶橋,看過正陽門上紙紮的彩鳳,喝過錦衣衛在端門發的金盞佳釀。年年元宵夜,皇帝都會親賜禦酒給京城萬民,百姓們只需要在端門外排隊領取錦衣衛發的用金盞盛滿的美酒,這早已是京城流行的風氣與美談。彼時她並沒見識過京師的繁華,也沒見過這樣富麗瀟灑的夜景。

  她在端門外排了許久的對,卻被蜂擁的百姓擠得不堪,茫茫人海中與他失散了開。待她終於被人潮擠到前面時,斟酒的侍衛以為她是插隊亂擠的人,十分的豪邁把她推開,「小娘子,莫往前擠,去後面老實排隊去。」

  她又是委屈,又是難過,眼淚忽然落下來。那侍衛見她哭了,頓時也有些發慌,手忙腳亂地勸了她一會兒。

  人潮中是他抓住了她的袖子,她回頭看時,只見他青衫徐徐,手裡捧了杯金盞酒笑盈盈的望著自己。她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反而落得更急。就著他的手一杯飲下,早已羞紅了雙頰,側目卻覷著他面上的神色,一概的沉寂如水,透出三分空洞與悵然。

  其實她也許並不明白他的。她忽然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所謂一見鍾情,所謂飛上枝頭,都不過是水月鏡花的一場泡影。當他遇到了真正相攜的人,便會拋卻舊時溫柔,把她獨自留在這冰雪的世界中。

  於是是夜,她在水晶橋上獨自離去,依舊去端門領了杯金盞酒。此夜斟酒的錦衣衛依舊豪爽而威嚴,滿滿一勺舀下,杯中酒都溢出許多。金盞在漫天燈耀中流光萬千,虛幻的不似是塵間景象。唯有冰涼的液體入喉,茫茫的記憶如舊,她忽然覺得時間停頓了一頓,辛辣的氣味直逼頭頂,混著三分甘甜三分苦澀的滋味。

  其實她的不甘中猶自帶了三分對往日的懷念與歎息。眼淚瞬時隨著酒滴滑落,耳邊依稀還是那位侍衛粗豪的語聲,「這部還是前年那位小娘子麼,怎得又哭了?」

  是了,猶記得那年河畔垂柳先發,冰天雪地中尤見一枝新綠挑然霜白中。在枝下她聽他吟過詩: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彼時她只覺得他念得溫柔而蕩漾,雖然渾不解詩中含義,卻以為是寫眼前之景。直到今日她方才隱約明白了幾分詩中的含義:

  今年月圓時,花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滿青衫袖。

  肩上的幼女早已沉沉睡去,她輕輕歎了口氣,將錦被替她遮好小腦袋,這才緩緩叩了叩門。

  叩門聲剛落,門吱呀一聲洞開。奶奶秦氏忠心耿耿地在門口守了一夜,此時十分利索的替她撣去了身上的雪,結果她懷中的小雪,卻小聲說道,「夫人這般晚才回來,東廂都睡下了。」她「哦」的一聲麻木的點點頭,偏頭看了一眼東廂黑漆漆的窗櫺,只覺得漫天蒼茫的大雪彷佛把自己的心都凍住,心下一片木然。

  「夫人喝酒了?」秦媽湊近去聞她身上一股子酒氣,兀自不解她的難過,只是忿忿不平道,「要我說夫人到底太好性子了些,東廂房那位姨奶奶喬張作致的說是胸口悶,身子不好,一回來就要官家下鑰把門關了,說外面街市上嚷得心煩。又指使著官家前前後後的替她熬粥熬藥,老爺居然管也不管,一味地哄著她,我怕夫人回來沒人開門,就一直在門口守著夫人。」

  「辛苦你了,秦媽,」李氏微微點了點頭,心下十分感激,口中緩緩道,「以後小雪多由你費心照顧一些。」

  秦媽連連點頭,目送李氏婀娜的身子回了房中,這才回過些味來,只覺得李氏最後那句話十分的奇怪。

  ***

  日子一天天過去,倒也波瀾不驚,轉眼到了春日半,她每日犯春困,只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反正早已也不需要她再忙什麼,他的起居飲食一概都有鸞瑚操持,她站在旁邊反倒像個外人。如今鸞瑚掌管了府裡一切事務,全然是女主人的模樣。她既懶得出去應付,索性吩咐了秦媽臉午飯都搬到房中來用,也少了出去與之碰面的尷尬。

  誰知死碟菜色剛剛擺到桌上,房門口卻傳來一聲鸞瑚清脆的招呼,「我說是什麼這麼香,敢情是姐姐房裡在開小灶啊?」

  秦媽惱怒她的無禮,便伸箸替李氏布菜道。「夫人快嘗嘗,這個柳蒸的糟鰣魚可做的不錯。」

  鸞瑚被晾在門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十分的不好下臺,到底還是李氏微覺不妥,朝她和善地一笑道,「用過午膳了麼?沒吃的話坐下一起吃吧。」

  鸞瑚得了這個坡下臺,十分洋洋的白了秦媽一眼,撿了個座坐在桌邊,自有她房裡的丫頭小鳳十分殷勤地替她盛飯布菜。她朝一桌子的菜瞧了一眼,忽然用帕子掩住了口,俯身幹嘔了幾聲。

  李氏忙道,「怎麼了,可是生了病?快叫大夫瞧瞧。」

  鸞瑚皺眉道,「倒也不是病,看這菜太油膩了些,不免有些反胃噁心。」

  她的丫頭小鳳忽然一驚一乍地說道。「我家奶奶噁心了好幾天了,只愛撚寫酸的梅子杏兒的吃,怕不是有喜了吧。」

  李氏心裡一涼,半晌方才強笑道,「既然如此,妹妹更要保重身子些,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是好。把這些菜換了去,讓廚房另外布些菜來吧。」

  小鳳卻囔道,「廚房的菜如何吃得?都是油膩葷腥的東西,我家奶奶愛吃的菜只有京城留仙居的菜色。」

  鸞瑚惱怒地啐了小鳳一口,卻對李氏笑道,「我這個丫頭沒大沒小的慣了,姐姐別見怪。我哪有那麼金貴,少吃兩口也不差什麼。左右是叔大精通醫術,回來讓他瞧瞧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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