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那是參宿,這個時候只能看到這顆星了。」他在黑暗處靜靜地看了許久,此時終於慢慢踱了出來,面上浮現出一絲奇異的神色,「你從哪裡聽了這麼些奇奇怪怪的話,沒得教壞了女兒。」

  「參宿,」她默然低下了頭,隔了許久方才抬起,「皇上,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夜涼如水,他霍然覺得周身有了絲冷意,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女子,似要在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然而清清淡淡的眼眸向她身上瞥去,仍然只見眉目間煙籠月罩的一層薄薄輕寒,她神情中的委屈與無奈盡收眼底。唯有她肩上的綠錦緞的披風嵌了雪狐幼白的毛,襯得她的小臉愈發得白,如雪裡的一絲嬌萼。

  他驀然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幾分,面上卻掛了三分笑意,戲語凝在唇邊,「夫人何故,獨自一人在街上?」

  她被掀開傷心事,心底的疤痕瞬時赤裸裸地暴露在這寒天地凍中。她氣惱至極,心中對此人身份的恐懼竟然消褪了去,卻乍起膽子仰頭回道,「非是臣婦獨自,這天下獨自的人和何其多,否則陛下何故也獨自在街上?」

  他震撼於她的大膽,哪裡還是建極殿裡屏風後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女子,眸中火花相觸的瞬間,他忽然笑了起來「說得不錯,你看這街上的人這麼多,其實誰不是獨自行走的。」

  兩人滿屋目的地向前走著,忽而長街已到了盡頭,眼前一座冰做成的水晶橋遙遙立在金水河上,這般絢麗繁花的夜裡,看到這樣一座冰橋,真真仿若人間仙境一般。一邊是高大巍峨的帝闕,一邊卻是莊嚴聖地,常年都有全身戎裝的錦衣衛莊嚴守候著,只有在今夜,所有的平民百姓才可以被允許走到金水河的彼端,盡情地享受節日的勝景。

  此刻城中百姓爭先恐後地通過水晶橋,去摸城門上的鎏金的巨大門釘。不少百姓擠在城門前,手臂都伸得老長,摸到了門釘的歡欣鼓舞,摸不到的垂頭喪氣。

  她又是好笑又是驚詫,「他們在做什麼?居然這麼多人擠著去摸門釘?」

  他露出了幾分笑意,「市井的百姓都相信,上元節的時候能摸到天子大門的門釘,來年一定全家都會有好福氣。」

  「真的麼?」她將信將疑地抬起頭,目光卻膠在了城門上。

  「你也想摸麼?」他深深地看著她,眼中光影不可琢磨,「若你想去,我吩咐錦衣衛將這些百姓驅散了就是。」

  「不用了,」她忽而垂下頭,目光中卻是幾分蕭索黯然。

  「其實這些都是寄託罷了,」說著他拍了拍手邊水晶橋的扶欄,慢慢道「便是這座水晶橋,年年上元夜都要搭在河上,人人都說這是鵲橋一般,見證許多佳偶,甚至連許多成了婚的小夫婦都要來橋上走一走,保佑一輩子可以攜手相伴。其實這橋若真有這樣靈驗的預示,豈不更加可怕。一旦明日冰雪化了,這橋蕩然無存,那豈不是將預示著生生拆散了多少鴛侶。」

  身旁的行人依舊穿梭不停,三三兩兩都是言笑晏晏的光鮮身影,手裡紛紛提著玲瓏別致的燈盞,行走在火樹銀花的京城裡,別有一番星辰中漫步的奇景,自有自己的世界中彌漫的喜悅與憧憬。沒有人會駐足,打量這兩個佇立在橋頭悄然細語的身影。

  她揚起頭,面上卻覆上一層霜花,眼角似有晶瑩閃動,「陛下難道不覺得,人若是這點寄託都沒有,身處在這喧囂至極的街市裡,豈不是更覺得孤單麼。」

  他一怔神去想她的話,再抬頭時她的身影已經混入往來的人潮中。離了有許遠了。

  建極殿裡,一室紅燭高燒,歌舞昇平,幾個面目嬌美的歌姬扭動著纖細的腰肢,柔情萬分的歌聲隨風飄得極遠極遠:

  風消絳蠟,露邑紅蓮,燈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雲散,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蕭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

  「陛下今日好像很高興?」不知何時,陳皇后來到了殿門口,長長的鳳尾翟衣卻用了深深的墨色,只與殿外漆黑的夜色混為一體。

  殿內的舞衣都有些懼怕地傳下手臂,不敢再唱下去。

  「不要停啊。」他微微有些不悅。

  歌姬們又怯聲唱了起來,姿態柔美而情致萬千:

  因念都城放夜。
  望千門如晝,嬉笑遊冶。
  鈿車羅帕。相逢處,自有暗塵隨馬。
  年光是也,唯只見,舊情衰謝。
  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

  他闔目聽著,手裡輕輕打著拍子,「皇后你聽聽,宮裡的舞坊是不是技藝越來越精湛了?

  「唱得果然是好,」陳皇后坐在他身側,微笑的看了一會兒,「陛下平日裡從不愛這些歌舞穠詞,怎麼今日如此有雅興?」

  「周邦彥的詞靡靡是靡靡了些,但著實深情入畫呵。」他微微歎著。

  一個小太監捧了藥盞走進殿來,尖細的聲音道,「陛下,該用藥了。」

  「拿走,拿走,朕的病早好了,還吃什麼藥。」隆慶帝的面上驀然罩上了一層陰霾之色,已是十分的不悅。

  歌姬們見他震怒,也停下了歌舞,不敢再唱。陳皇后起身接過了藥盞,揮揮手讓那小太監退了下去,柔聲勸道,「陛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莫要再使孩子的性子了。」

  「皇后也這般說朕?」隆慶皺眉望著她,仿佛賭氣一般。

  「陛下說哪裡話,臣妾自是盼望陛下身體康健的,」陳皇后面上溫柔神色如初。

  「陛下把這藥喝下去,臣妾再陪陛下聽些周邦彥的詞。」

  「朕倒不是愛聽周詞。」隆慶似欲辯解。

  「臣妾知道了,」陳皇后眸中光影一轉,揚面對歌姬們吩咐道,「唱一首幼安居士的《青玉案》吧。」

  歌聲又起,舞步翩躚。窗外依舊是寒苦清冷的冬夜,建極殿裡卻融融仿若三月陽春。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風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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