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殿裡通常都是輕柔曼妙的香焚著,紫金獸首的六方香爐便靜靜的安置在殿角,氤氳吞吐間偌大的殿閣中都彌漫著一種空濛的氣息。其實她也會想過,能讓天子如此刻骨銘心的人是怎樣的,是與自己極為相似的人麼?以至於每當隆慶帝看到自己時,縱然在病痛之中,也依舊會露出一種深情,仿佛怕會驚嚇到她一樣。

  很多時候他甚至會深深懷疑,他的病中撒瘋純粹是為了把自己喚來。可他很快就推翻了這種想法。她親眼看到過太醫抖抖索索的在榻前為隆慶帝施針。他的面色扭曲痛苦是她從未見過的。她心驚膽戰的守在屏風後,看那朦朦朧朧的身影痛苦的掙扎,她心中竟也難言的有了些痛意。又一次她仿佛聽到他在劇痛之中,發出沙啞破碎的聲音,「茗……兒……」只是那麼一瞬,她疑心自己會聽錯。悄悄探出頭去看,只見大殿中除了太醫慌亂的依舊替他扎針,再無別人。他的雙眼緊緊地閉著,俊秀的五官全都扭結在一起,手憑空伸出來,仿佛要抓什麼。

  她覺得有淚水瞬間充盈了眼眶,靈魂也有些不由自主。她大著膽子走出簪花屏風,輕輕的握住他伸出的那只手,他驟然安靜了下來,雙眸依舊閉著,可手上卻加了力氣,緊緊地攥著她的手,生怕她跑掉。

  太醫如釋重負的抬起頭,輕聲道,「娘娘就這麼握著陛下就好,難得讓陛下這樣安靜下來。」

  太醫在宮中並未見過她,見她如此年輕貌美又隱身殿中,只道她是哪位得寵的妃子。她嘴唇微動,卻覺得他手上使的力氣更大了,隱隱透出幾分哀求她不要離去的意味。她微微歎了口氣,側身坐在他身旁,任他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太醫終於施完了針,磕了幾個頭退了下去。大殿裡陡然安靜下來,他早已沉沉睡去,再無旁人,她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松了下來,只覺得背後浸出了一層冷汗。這兩個時辰過得如此慢,終於捱到了可以抽身離去的時候了。

  她腦海裡忽然劃過女兒冰雪可愛的面容,唇邊微微浮起一絲笑意,今日是除夕,等會兒回家該準備包餃子了,府裡雖然有不少下人,可她依舊喜歡自己操持這些事情,總覺得這樣才有民間過日子的感覺。女兒才學會說話,總是只能發出「娘……娘……」這樣簡單的音節,可她已經十分滿足了,女兒做什麼都要黏著她,片刻看不到都會哭鬧不止,她出來了一下午了,女兒午睡醒了該哭的有多傷心。她甚至在想晚上回去包餃子的時候,是不是該給女兒捏只麵粉的小兔子哄哄她高興。

  她正想著出神,冷不防手裡忽然輕輕有些動靜,一股膩膩的氣息忽然攀著指尖而上,麻酥酥的竄到了心口。她怔然回首,卻遇到他黝黑而清澈的眸子,眸中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快意,「終於又抓到你了,茗兒。」

  東庫的暖閣裡,聚集了一眾大臣們,正在忙碌的值著年前的最後一日班。外面的北風呼嘯得緊,鵝毛大的雪片直落下來,紫禁城裡四處雪茫茫的瞧不清人影,高拱一掀棉簾,夾裹著寒意入了暖閣中,取下了雪氊帽,拂去滿身的雪片,皺眉道,「少湖先生,春芳兄,叔大老弟,你們都在啊。明日的皇極殿傳宴怎麼辦?禮部的官員都亂成一鍋粥了。」

  「還能怎麼辦?」徐階歎了口氣,手中仍然筆走如飛的批復著各省的摺子,「陛下的病勢未愈,明日只能傳旨朕躬違和,由皇后娘娘帶著太子主持庭宴和祭天了。」

  高拱歎了口氣,也知徐階說的是實情,仍然忍不住說道,「閣老,你說陛下這病,拖了該有大半年了,怎麼還不見好?皇后娘娘把建極殿佈置的鐵箍一般,連我們這些內閣大臣也不得覲見聖顏。怎不叫人擔心!」

  「誰說別人見不到的,」李春芳籠著個手爐,本來靠在太師椅上呼嚕嚕地吸水煙,聽到這話忽然又習慣性的一眨眼,人朝向了高拱,卻對著西廂房裡正在和各省進京述職官員談話的張居正怒了努嘴,「那一位可不就見得到麼?」

  高拱前些日子回了老家侍奉重病的老母,今日剛剛回京,聽了這話真是又驚又疑,連聲問道,「他如何見得?他如何見得?」

  李春芳把水煙管取下來,在花梨木的扶手上磕了磕,唇邊含了一抹隱約的笑意,「人家自有管用的枕頭風,裙邊路……我們哪裡學得來。」

  「還有外省的官員在,說這些成何體統。」徐階難得發了怒,一擲羊毫筆管,面上已是鐵青顏色。西廂房裡眾多官員都見到了首輔的話,各各嚇得噤若寒蟬,紛紛找理由匆匆結束了述職。李春芳見勢不妙,找了個藉口溜出去。

  高拱望著緩緩走過來的張居正面上全無表情,忽然在徐階耳邊低聲道,「閣老何故動怒……原來春芳老兄說的是真的啊。」說著他抬起頭,揚聲道,「陛下沉迷于一個山野女子,終日招魂弄鬼,弄得人盡皆知,這早已不是不傳之秘,我前段日子就連在偏遠的洪洞老家也聽到了鄉野小民議論。你我同為閣臣,不思勸阻君王,報效朝廷,卻任由奸人胡為,這豈是我們身為國家肱骨的道理?」

  張居正聽到「奸人」二字,驀然臉色慘白,面上再無半分血色。

  「你,你……」徐階猛烈地咳嗽了幾聲,眼眸中快要噴出火來,「宮闈之事,豈是你我可以胡亂議論的。譭謗聖譽,萬死莫贖!」

  陳太后牽著小太子的手,本已走到了東暖閣門口,聽到裡面的爭執忽然沉下了臉。

  「皇后娘娘,」一個小太監忽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可辛姑娘,哦不,是心嬪娘娘讓奴才來回稟,皇后娘娘要查的那位張大夫李氏的身世已經查清了。」

  小太監的聲音又高又犀利,一聲皇后娘娘已是驚動了東暖閣裡的幾個人面面相覷。陳皇后大急之下給了那小太監一巴掌,低聲喝斥道,「死奴才,還不給本宮閉嘴!」

  那小太監被打的有些發懵,再看陳皇后拽著小太子飛快的走了,這才如夢初醒的跟了過去,冗自錯在哪裡,東暖閣的棉簾微掀,高拱面如木人,「是……皇后娘娘?」徐階沉沉的歎了口氣,側目去瞧桌旁枯立的張居正,忽然覺得自己這位多年的得意弟子的面上竟然也浮起了些滄桑之意。

  「查清了些什麼?」走到一處拐角處,陳皇后驀然回過頭立住,眸子裡是冰冷的,她問得漫不經心,腦子裡兀自想著剛才張居正在東暖閣裡麼,是否聽到了自己要去查李氏底細的話。

  小太監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奉了辛嬪娘娘的旨意,專程去李氏的老家東安濟縣永樂店查過了,李氏的父親李偉是當地的驛館監承,好賭敗家,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兒子李高才十歲,女兒名叫鳳花,就是如今這位張夫人了。」

  陳皇后前面的沒有聽清,但最後一句卻落入耳中,她不由怔住,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李氏的閨名就叫做鳳花?」

  「千真萬確的是叫做鳳花。」小太監又磕了幾個頭,嚇得膽戰心驚,「奴才怕問得不穩妥,還在村子的左鄰右舍都問過了,他們原都不知道奴才說的張夫人是誰,甚至連張大人的來歷都不甚清楚。但一提起時鳳花就都知道了,都誇讚鳳花姑娘十分的聰明懂事,小小年紀就是家裡的頂樑柱。但她的爹太不爭氣,九年前鳳花姑娘忽然跑了回來,只不過落下了點病症,問起這幾年的事一概都不記得了。但都說這個鳳花姑娘很好命,當年送她回來的那位公子,想不到隔了不久又來看她,這次居然娶了她回去,而且還有了好命做個官太太了。」

  陳皇后的心裡仿佛被潑了一瓢涼水,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手。

  「母后,好痛。」小太子的手還被她攢著,疼得滿臉漲紅,他怯生生地看著陳皇后,眼淚卻嚇得不敢落下。

  陳皇后的唇邊滑過一絲淩厲的笑容,映的大紅的翟衣如血般刺目,「很好,你們都騙我。很好。」她霍然起身,大步往前邁去,小太子被她拽在手裡,踉踉蹌蹌地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前行。

  建極殿內,一室芳馥,一室綺麗。空蕩蕩的大殿裡只有他們倆相對環顧,他擒著她的手,五指柔荑都在掌中翻覆。空氣中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情愫,李氏陡然驚覺,便欲鬆開早已汗濕的手卻掙脫不過。

  「陛下,」她低聲喚,語聲又急又促,「這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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