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你是朕的貴妃,」她輕描淡寫的笑,久病瘦下的雙頰突兀而嶙峋,唯有深不見底的眼眸中透出一絲促狹的笑意。「有何使不得?」

  「陛下,這是波斯國晉來的瑞腦相片,老奴替替陛下換上吧。」秦福捧著一個漆金盒子,顫顫巍巍的走進殿來,他年近六旬,眼神也不好,全然沒有看到大殿中緊張的氣氛。

  「滾出去。」隆慶望著李氏茫然而驚恐的眼神,心底已經壓了許多怒氣,此時被秦福衝撞進來,他驀然發了怒,一腳踢在了榻邊的銷金香爐上。

  秦福手一抖,一盒白瑩如冰的香片幾乎全部滑入了爐中。他磕頭謝罪,然而一抬頭卻赫然看清你跟了李氏的面容,他大驚之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出了大殿。

  李氏陡然打了個寒顫,決然想不到隆慶帝如此念念不忘的「茗兒」,居然就是傳說中在深宮中抱病不起的李貴妃,她此時已經無力去分辨這其中的曲折是非,此時看到隆慶喜怒無常,她頓時覺得巨大的危險包裹了自己。

  「愛妃很冷麼?」他卻瞬間回過神,依舊關切地問,一臂卻攬過了她,語聲幾乎是在她耳邊低低的,四下裡唯有裙裾緩緩在地上摩擦的身影,混成一種奇異的甜蜜,在她耳邊的髮鬢浮起,暖暖的熏到心中,她深悔自己不該一時心軟從屏風後出來,也再也顧及不了陳皇后的言辭吩咐,霍然跪在地上,俯身纏然道。「陛下怕是認錯人了,臣婦並非陛下的貴妃娘娘。」

  「你就是朕的貴妃。」隆慶帝慢條斯理的披衣坐起,一手仍然拉著她,指尖的摩挲傳到她心裡,她只覺得渾身都在顫抖戰慄,微張著口說不出話來。隆慶帝似是很滿意她這樣驚恐張皇的表情,唇邊帶了笑意,將她的手放在自己面頰上,手廝摸著她的手指,十指交相糾纏著,「第一次是嘉靖朝三十六年,韓太妃告訴朕你死了,朕那時覺得天都瞬間黑了,蒼天真的對朕不公,已經奪取了朕的娘親和一切,為什麼又要將朕的茗兒也奪走。竟然半點都認不出朕來。朕卻已經很感激上蒼了,至少又把你送回到朕的身邊,哪怕你換了個名字。你既然說你不是她,那你告訴朕,你叫什麼?」

  「臣婦李氏……名叫……名叫鳳花。」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心中忽然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的眸中赫然閃著光芒,「鳳花……呵呵鳳花,還敢說你不是她。你如何會有和她一樣的名字?」

  天邊驀然一道電光,穿透了碧藍的天色,殿中豁然是一閃而過的明亮,那雷聲卻哄然遠了。她驚得一抖,手指已是冰涼。

  「還是怕打雷麼?」他有些好笑地瞧著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副熟悉的畫面,許久以前的雨天,與眼前的女子共著一把傘在街市上行走,他心中驀然柔軟了幾分,將她緩緩扶到膝上坐好,眼中滾動著密密的笑意,「還記得麼,那年朕陪著你去正陽門外吃東西,好端端的留仙居你不願意去,非要去那餛飩鋪子上花了是個銅板買了兩碗餛飩,結果朕沒有帶零碎的銅板,那頓飯倒還是你請的。」

  李氏心中此刻千般恐懼,心道他認錯了,認錯了。可不知為何,她竟然腦子裡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不由自主地把話接了下去,「那張老伯還說讓你還請我呢。」話一出口,她便後悔,自己在胡亂接些什麼。可隆慶望著她依舊是笑的,眸子裡莫名閃起了些激動的光芒,將她在身前摟得更緊了些,唇便貼在了她的耳邊,「是呵……你還記得的……這些年失去了你,朕無數次的後悔過,若你能再回朕身邊,朕一定會帶你再去吃一次那攤上的餛飩……」

  李氏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腦中一閃而過,如一團絲麻糾結纏繞的交錯著,眼前人的面容似有些東西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可明明又是那麼的模糊,還有他說的事,一樁一樁都似真的發生過,但再一凝神想,就好像空氣中浮的影子,手一抓就散了。她只覺得頭疼欲裂,強撐著頭推開他,口中低聲道,「臣婦……臣婦真的不是貴妃娘娘,陛下莫誤認了臣婦……」

  「你若不是她,又怎會知道與朕之間的事兒?」他不由分說地摟定了她,眼眸中升起淡淡的哀傷,語聲中自有無法克制的顫抖。「朕好不容易再找到你,斷然不會再把你放開。」

  新年過後第二日,宮裡傳來了陛下身體好轉的喜訊,今年的庭宴也該由隆慶帝親自主持了。李氏找了個藉口沒有隨張居正入宮赴宴,只推說自己身體不適。他也並無異言,只是回來時,他喝得酩酊大醉,相伴在身邊的還多了一個嫵媚美豔的女子。

  「夫人,我叫鸞瑚,原本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她盈盈笑著向她拜倒,舉足抬步都是宮廷的端莊訓導,眼角眉梢卻藏不住收斂的得意。

  她的笑容瞬間枯萎乾涸,眼底泛起深深地倦意,無力的抬起手臂,「既然如此,你服侍大人去休息吧。」

  那一夜她幾乎未能入眠,緊緊地摟著年幼的女兒小雪,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是這樣的淒清。院子裡寂靜得怕人,呼嘯的風聲偶爾拂過窗櫺,反而將世間的動靜襯得更加分明。東廂隱約傳來女子低低的笑聲,壓抑不住的喜悅甜蜜。像是有什麼在撩撥著她的心懷,她感到呼吸有一絲困難,側轉身去,眼前仿佛浮現出新婚那夜,洞房裡盈盈燃起的紅燭,燭光中襯著自己孤寂無奈的落寞。

  ***

  過了新年後,天氣一日暖似一日,陳皇后再也未來召李氏入宮,只聽說陛下的身體已經好轉了許多。而去歲陳皇后與李氏的那番秘密的交易,仿佛是荷上傾瀉的水珠,再也不見蹤影。如果說還有一點痕跡留下,那大抵是新年時陳皇后賜給張居正的那位侍女鸞瑚,這仿佛是對臣子無上的寵倖,又好像是對李氏無聲的懲罰——當然這點只有李氏自己清楚,她深知自己從屏風後走出來的那一刻,已是犯下了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這次張居正卻把鸞瑚留了下來,這終於打破了世人津津樂道的伉儷情深的傳言,卻給了世人更多津津樂道的閒話,鸞瑚入了府就是如夫人了,又因為她有宮裡的出身,誰也不敢小覷了她。李氏冷眼瞧著,不過月餘功夫,鸞瑚暗中施展了不少手腕,已把大半個府邸把持在手中。

  然而明面上,鸞瑚對她大抵還是恭敬的。雖然她已經不止一次的「無意」聽到下人們對於自己貧賤出身的閒言碎語。鸞瑚是什麼出身?她暗自苦笑,皇后身邊的侍女至少也是大夫家千嬌萬慣的嫡女,入府做個如夫人實在是委屈了她。

  既然爭不過,索性不爭。

  春日夜裡出涼,她抱著女兒閑閑的站在外廊下,看著鸞瑚取來青羅銀墨紋的披風,從後給他披上。鸞瑚細長的手指透過他的腋下,碰得腕子上貼骨的細鎖黃金串子清脆作響,她自然地環顧過他的腰背。細細的在身前系好了絲絛,動作嫺熟而自然,宛如是尋常家的恩愛夫妻一般,一抹媚笑彌漫在她眼角,數不清的纏綿情意,「大人,夜裡風大,小心著了涼。」

  李氏是第一次目睹這樣的情景,她可以想像背對著自己的他,面上該是浮現如何溫淡滿足的笑意。她忽然生出一種不切實際之感來。仿佛自己的影子在這暗夜中被抹了去,她背過身去,一瞬間心如同墜入了地底。

  「鳳花,」少頃,他忽然輕聲喚道,全然把她拉回了這個世界,「宮裡有東西送來。」

  她把女兒交給了乳娘,細心地替她蓋好了身子上的綾羅錦被,這才徐徐轉過身來瞧著他,仿佛是剛剛過來的樣子,長長的睫毛如撲扇的蝶翅飛舞,神色宛如尋常般溫柔,「哦?送來了什麼?」

  她不經意的察覺到,鸞瑚的手依舊曖昧的搭在他的領口,然而從聽得宮裡兩個字時,她的表情就格外認真起來。

  他從袖底緩緩取出一枝梅花,數瓣潔白綴在枝頭,內中點點猩紅,猶似血痕劃過。

  「給你的。」他短促地說,仿佛全然不經意,「梅花要用淨水養。」

  李氏默然地伸出手,還未接到梅枝。忽然橫空一隻素手攔了過來,「大人,鸞瑚最愛素梅。這支不若賞了我吧。」她的語聲又嬌又軟,分明是恃寵而驕的意味。

  她苦笑地縮回手,若有若無的拂過髮鬢,捋了捋散發。

  「鸞瑚,別鬧,」他卻皺起了眉頭,然而眉頭隨即鬆開,語聲依舊是寵溺的,「你若是喜歡,明日我陪你去西山上折幾枝。」

  鸞瑚蹙起的秀眉隨即舒展,若有若無地瞥了她一眼,歡欣道「好哇,大人可不能耍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