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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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的病勢日益嚴重了,自開春後,他一次朝也沒上過,每日裡纏綿病榻上,漸漸連睜眼視物都有困難。國事一概都交給了裕王處置,裕王府的侍講學士高拱在首輔徐階的推薦下,也順利進入內閣,官拜文淵閣大學士,至此嘉靖朝的權相嚴嵩一党在朝中根基完全鏟盡,然而這一切嘉靖早已無從只會了,整日裡只有過去的妃子和太監在身邊陪著他,永壽宮裡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陰霾的意味。 裕王處理政事繁忙,沒法日日照料在父皇的病榻前,邊讓陳氏與安媛帶了幼子翊鈞,終日伺候在永壽宮中,洗碗牙牙學語的孫兒能給年邁的父親帶來一絲生機。 立夏那日,蟬蟲在窗外嚷個不停,淡淡的陽光透過殿閣照射在無影的金磚地上,老皇帝猛然睜開眼睛,含糊的叫道,「圳兒,圳兒回來了。」嫣兒與陳氏正在一旁打扇,倒是被驚得一駭。帶聽清了他說什麼,嫣兒便柔聲勸道,「陛下寬心,四王爺在德安封地過的好好的呢,並沒有回來。」安媛正抱了孩子侍立在一旁,翊鈞還不會說話,被嚇的嚎啕大哭起來。陳氏又是哄小孩又是招呼宮人來,百忙之中微微一瞥侍立在階下的盧靖妃,卻見她不敢放聲,只是偷偷拭了拭眼角的淚。 老皇帝看清了是嫣兒,面上閃過一絲不悅,擺手讓她們都退下。唯有藍真人留在身邊,老皇帝握住了他的手,仿佛剛剛此噩夢中醒來,額上全是汗水,浸的花白的眉須也都是汗意,喃喃道,「道玉,道玉,朕真的看清了,是圳兒……圳兒……還有方皇后……張淑妃……他們都來了,你說他們是不是都在怪朕。」 老皇帝用一種近乎寵溺的信賴口吻和藍真人說話,他們只見仿佛貫連著一條看不見的曖昧絲線,藍真人旁若無人的反握住他的手,潔白如玉的面上閃過一絲魅惑的神色,口氣亦是柔和而大膽的,「陛下,您憂心過甚了。他們都是您至親至近的人,就像貧道一樣……就算為陛下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願的,又怎麼會怨恨您呢?」 嫣兒的面上流露出一絲羞辱與厭惡,便連盧靖妃的面色也是難堪的。安媛偷偷的覷了一眼陳氏,只見陳氏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毫無知覺的念著佛號。 忽然門外響起了一聲奏報,遙遠的聲音清朗而又熟悉,「啟稟陛下,四王爺薨了。」嘉靖一愣,仿佛還沒有聽清楚,追問了一句,「你說圳兒怎麼了?」 安媛聽了這聲音,不敢置信的轉過頭去,卻見那人靜靜的站在門外,身形清健,青衫如舊。如同乍見死人複生,她的眼眶瞬時便紅了,抱著孩子的手頓時覺得有千斤之沉,只聽他依舊穩穩道,「啟稟陛下,庶人朱載圳因病不治,已然亡故。」盧靖妃在旁聽得清爽,淒厲的喊了聲「我的兒」,雙眼翻白便暈了過去。 嘉靖怒極反笑,抓起床頭的一兵檀木三鑲的翡翠如意猛地擲了出去,怒喝道,「你是何人!敢編造這等謊話期滿朕!」 眼見那柄如意劈頭便朝面門襲來,可這是皇帝威怒之下扔出的,躲開便是死罪。他心裡苦笑一下,身子連晃也未晃,依舊鎮定的稟報道,「臣翰林院編修張居正,不敢期滿陛下。臣剛剛從德安趕回京城……」嫣兒本已退到大殿之下,見此情急之下,她飛身撲了過去,堪堪擋在了張居正的身前。 「嫣兒!」安媛與張居正同時失聲驚呼,再去拉扯她已來不及,翡翠最是堅硬之物,重重的擊在了嫣兒的額上,頃刻間血流如注,一張如花的芙面上褪盡了血色,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張居正不敢去扶,一怔間安媛早已沖了過去,摟住嫣兒焦急的喊著太醫。 嘉靖的目光幽深,嘴唇發抖,連說了句話,「好,好……你們……你們」他目中含淚,臉色焦黃,扶著床沿猛烈的咳嗽起來,嗆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接著一口痰堵到了氣管裡,他粗重的喘了幾聲,卻沒再喘上來氣。侍立的宮人們剛剛扶起盧靖妃,此刻又都沖到皇帝的病榻前,手忙腳亂的傳著太醫,一時間宮裡亂成了一團。 安媛扶著嫣兒被擠到角落裡,此時卻沒有人再顧得上她們,孩子還不會說話,被嚇得嚎啕大哭,小臉都憋得通紅。安媛瞧著又是心疼又是著急,一手挽扶著嫣兒的手還要護住孩子往旁邊退讓著,此時人不斷的湧進來,她站立不穩快要摔倒在地上。 忽然她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就在身旁,一隻手已經穩穩地托住了自己。安媛低聲道,「謝謝你……天可憐見,你……你還活著。」張居正卻來不及回答她,伸指點了嫣兒幾處穴位,好不容易血才止了住。他這才抬起頭來,滿臉疲憊之色,已然關切道,「你顧好嫣兒,把孩子給我。」 說來也奇怪,孩子一落入張居正的懷中,瞬時就止住了哭聲,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珠,可是卻咬起手指好奇的打量起他來。他也微微一笑,順手逗弄的捏了捏孩子的面頰。安媛又是驚奇又是詫異,她忽然覺得背後有道目光向自己投來。她心神不寧的回過頭去,不遠處只有陳氏依舊垂目念著佛號。 一片慌亂中,猛然聽到秦福尖利的聲音適時響起:「裕王到!」 人群忽然立刻安靜了下來,人人都畏懼裕王的威嚴,黑鴉鴉的跪了一地。安媛還在發怔,一旁的張居正一拉她的衣袖,拽著她也跪在地上,裕王四面環視了一周,安媛只覺得那目光直直的穿過人群落到自己身上,她心中一懍,身子伏的更低了些。 身旁的太醫低低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裕王快步的走到父親的病榻前,深深的跪了下去。身後的首輔大臣徐階撫了撫長須,悲戚的轉過身來,已是目中含淚道,「大行皇帝駕崩了。」 大殿內一片肅穆,眾人心中拿捏不准,不知是該放聲舉哀還是該磕頭恭喜心皇帝的即位。在尷尬的冷寂中,個中偶有頭髮花白的年老太監侍女們,恍然想起四十五年前,也是在這間大殿裡,年輕的武宗皇帝在臥榻上去世的情景。 「王爺請節哀,先頒佈大行皇帝的遺詔要緊。」徐階扶起了哀戚不止的裕王,輕聲說道。裕王點點頭,「但聽先生吩咐。」 徐階此時方才拿出內閣首輔大臣的做派來,他接過秦福早已密封好的漆金木匣,鎮定的打開,拿遺詔的手居然微微有些發抖。此時所有人的目光東歐不約而同的彙聚在他身上,人們都焦急的聽著剛剛死去的大行皇帝最後的遺命是什麼。 這份遺詔是嘉靖皇帝口述,徐階親自起草的,此時他再度打開,看到自己熟悉的字跡,心下仍然不免有些激動。在大行的皇帝面前頒讀遺詔,這是一個臣子位極人臣的至高榮譽,便連即將即位的天子也要臣服的跪在他腳下,心驚膽戰的聽他口中吐出的那個名字。這一刻,徐階感受到無尚的榮耀,他內心深處甚至隱隱有些遺憾,從今往後是不是再也無法逾越這樣的人生高點了。 這樣的想法在他腦海中劃過了一瞬,他很快恢復了平時溫淡從容的態度,展開遺詔朗聲念道,「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四十五年。深惟享國久長,累朝未有。乃茲弗起,夫複何恨……」這遺詔著實很長,嘉靖皇帝娓娓而敘自己的生平功過,眾人都聽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到了一個重點的段落,「蓋愆成昊端伏,後賢皇子裕至。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 聽到這句,人們肅然驚醒,這是說裕王即位了。然而這遺詔卻還沒有完,只聽徐階又念道,「喪禮依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舊時嬪妃宮人,未有子女者,一概殉葬永陵。郊社等禮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租宗舊典,斟酌改正……」 殉葬二字如平地起了驚雷,眾多年輕的宮嬪瞬時都放了聲,紛紛啼哭哀求起來。 「哭什麼哭,」冷不防裕王轉身怒斥道,「這是父皇的遺詔,公然咆哮,成什麼規矩。」他說著蹭蹭幾步踱下玉階,繞著眾人走了一圈,眾人都安靜了下來。安媛覺得那雙棕色繪著暗龍的履靴停在了自己的眼前,她便把身子伏得更低了,冷不防聽到他問道,「段妃這是怎麼了?」 陳氏在一旁又是恭敬又是自責的說道,「啟稟陛下,段飛娘娘傷心先帝去世,當時便昏厥了過去。都是臣妾照顧不周,大殿之中太是擁擠,臣妾沒有照顧好娘娘。安媛妹妹又要看管孩子,又要照顧娘娘,險些摔倒,還是張大人站的近,扶住了妹妹,這才沒有闖出大禍來。」 安媛心裡一涼,側頭去看,張居正沉默不語,裕王接過了他手裡抱著的孩子,把他交給在一旁的乳娘手中。冷不防對上了裕王的目光,幽深、黑暗、隱約佈滿了震驚與猜疑。她心裡陡然一驚,有些明白他這通火氣是對著自己而來,卻聽見他的聲音也是壓得極低的道,「宮中法度,雖是在內廷之中,仍然要各自遵守,不得逾了個人自己的本分。再有被……我……朕發現不守法度的,朕絕不輕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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