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這就是老四千里迢迢讓你送來的壽禮?」嘉靖終於喘上了一口氣,在眾人的攙扶下,指著卷軸厲聲問道。

  嚴蒿回頭看那卷軸,哪裡還是《清明上河圖》,單憑開頭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字就讓他嚇得差點背死過去,「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雋道……」

  這副卷軸上的與其說是一篇奏章,不如說是一篇激文。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文首署名的海瑞,是赫赫有名的不怕死七品小官,不知上了多少奏章曆陳弊事,斥責皇帝。嘉靖威怒之下已將海瑞關在大牢之中,命令左右誰也不准提這個名字。誰像這副卷軸上竟然記載的是海瑞最有名的那封罵奏,此文歷數了嘉靖自即位以來,所有的弊政劣跡,滿紙洋洋灑灑都是痛駡嘉靖昏庸誤國。

  嚴蒿磕頭如搗蒜,「陛下,陛下明鑒。這木匣裡明明是《清明上河圖》啊,是景王殿下辛辛苦苦為陛下尋來的真跡,專為陛下添壽甲子的賀禮,怎麼會變成這個……臣,臣也不知道啊。定是有人掉包了,對,有人掉包了……」

  「你不是所這個木匣只有你能打開麼?」嘉靖臉上蠟黃,聲音卻冰冷到極點。

  嚴蒿老淚縱橫,泣不成聲,「臣,臣不知……確實只有臣打開過,這幅畫隨在臣身邊從未離身,怎會這樣啊……萬歲……怎會這樣……」

  「來人,把嚴蒿押下去,」嘉靖的嘴唇只哆嗦,過了半響方才悠長的吐出一口氣,厲聲道,「將他好生看管起來。所有隨同嚴蒿上京的人等,一律處斬。將嚴世番火速鎖拿進京,一併處斬。」

  「陛下,陛下,這不關犬子的事,這不關犬子的事啊。」嚴蒿本來被拖出去數十步,他聽到嘉靖的諭旨,忽然掙脫了侍衛,爬到玉階前,重重的叩著頭,前額在金磚上碰擊有聲,都磕出了血,染得雪白的頭髮斑斑都是血漬,「您要處罰,就處罰老臣吧。老臣一把年紀,鞍前馬後跟隨了陛下大半輩子,這把老骨頭早就是陛下的了……陛下啊,老臣,老臣膝下只有這麼個不成才的兒子……老臣只求陛下繞過犬子,這事與犬子毫無關聯……」

  滿朝文武都厭惡嚴蒿為人,並無一人出來為他求情。嘉靖瞧見他形容可憐,到時有些心酸,卻聽一旁的藍真人冷冷道,「陛下,嚴世蕃現在分宜家中守孝,分宜離景王的封地可不遠呢。」

  嘉靖聞言一震,厭惡的道,「快將嚴氏拖下去,一併關押起來。」他往前踱了幾步,又道,「將不孝子載圳奪去景王封號,廢為——」他沉吟的望了一眼一旁的裕王,不免有些猶豫。

  後宮之中庭院甚多,大多朱牆碧瓦,殿閣中鋪有水磨金磚。那是上好的松江石料運至京城的,其色雖如墨,卻冬暖夏涼,十分舒服。宮裡唯有一處的金磚不同,在冷宮中用的是冰冷刺骨的石磚,無論冬夏,從無溫度。

  此刻張淑妃披頭散髮的赤足站在宮殿中央冰冷的石地上,緊緊的揪住一旁內監的衣領,望著盛裝而出的嫣兒,目光中幾乎要噴出火來,「為什麼那個賤人可以出去?我不可以出去?」

  傳旨的內監皮笑肉不笑道,「這個咱家也不知道了,聽說是陛下欽點的。哎哎……娘娘,你莫拉小奴啊,俗話說的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不定明兒個娘娘您也能出去了。」

  「是陛下欽點的?」張淑妃的目光中灼然一耀,旋即暗了下來,喃喃道,「陛下,你難道忘了臣妾麼……」

  「是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妹妹今晚複了榮寵,明日一早就會來看望姐姐的。」嫣兒本已走到了門口,此刻盈盈一笑的轉過身來,目光瞬也不瞬的望著張淑妃。

  她與張淑妃在冷宮中同住了多時,兩人本就不睦,住在一起更是互不相讓,雖然都失了寵沒有旁人相助,但兩人日日同在一室,費盡心機的相互挖苦諷刺,唯恐有誰落了半步,這早就成了家常便飯。此刻不論誰先出去,剩下的一個定然是生不如死了。

  「賤人,想羞辱本宮?本宮是不會讓你得逞的!」張淑妃悲憤道,她忽然猛然回身,只往牆上撞去,一旁的內監哪裡還拉的住,頃刻間已是血濺粉牆,香消玉殞。

  眾人都駭的呆了。

  唯有站的最近的嫣兒面上忽然一暗,半響方才綻出一個清淡的笑來,輕輕拭了拭面上濺的血污,「起駕,去永壽宮。」

  眾人哪裡敢違背她,跟著她便往外走。

  嫣兒腦海中忽然劃過了這一幕,她輕輕巧巧的站在嘉靖身側,細聲道,「說來也奇怪,臣妾到想起一件事來。之前的張淑妃娘娘本是景王的親姑媽,今日不知何事,淑妃姐姐竟然在冷宮中尋了短見,一頭撞死了。」

  「此事當真?」嘉靖倒吸了一口冷氣,卻往一旁的泰福望去。只見泰福深深的點了點頭。

  嫣兒悲戚道,「淑妃姐姐一直身子骨硬朗,平日裡人又開朗,怎麼會突然尋;

  短見,臣妾實在想不通。今日是陛下的壽辰,臣妾本不該說這些的。但臣妾想,興許是淑妃姐姐得了什麼消息,心知今日會被牽連,這才尋了短見的,望陛下為淑妃姐姐做主。」

  這話無疑是坐實了景王與此事有關。嘉靖目中陰影更深了些,果斷道,「傳朕的旨意,將載圳廢為庶人,無朕的命令,終生不可離封地半步。」嘉靖一口氣說完這些,一旁的侍衛內監哪敢馬虎,趕緊紛紛去傳旨。

  「父皇,嚴蒿老賊竊國,久有不臣之意,這事該是他一人所為,不可冤枉了四弟。」裕王膝行幾步,望著父親懇切的求道,「兒臣,兒臣以性命擔保,四弟並不知情,不會做出這樣不孝的事來!」

  「不用說了,傳旨吧。」嘉靖無力的擺擺手,一瞬間彷佛又蒼老了十歲。他仔細的端詳著眼前一臉懇切的兒子,勉力帶笑道,「父皇老了,以後……以後……你要好好替父皇參謀國事……這江山……江山社稷……遲早是你的。」他說著勉力閉上了眼,渾濁的老淚卻已奪眶而出,最後一句兀自不可聞,「你四弟年輕無知,但到底是你的同胞兄弟。以後他就在自己的封地上,安安心心的做個平頭老百姓好了。你……你也莫與他計較……」

  安媛遠遠瞧著,卻聽不清他們父子的對話。只見裕王的肩膀徒然一縮,重重的磕了頭去,長長的額發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昔日繁華富麗的永壽宮被燒毀之後,原址上重建了一座更加富麗堂皇的豪華宮殿,宮殿落成那日,臣子們請嘉靖來定名,誰知嘉靖懸腕良久,仍在皓白的宣紙上重重的落下「永壽」二字,眾人皆是愕然。大抵這也是這位年過花甲的老皇帝心聲吐露,他這被子煉丹修道,求的就是個長生永壽,可無論吃了多少的丹藥,仍然抵不過自然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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