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九九


  「你不祥,我也不祥,」他輕輕撫著她柔順的髮絲,覺得昔日如黑瀑布的長髮如今也少了許多,早已不足一握。他輕聲道,「你知道麼,從我出生,父皇就厭棄著我,小時候我拼命努力,讀書要讀的最好,騎射也要最好,處處都得到師傅的誇獎,可父皇依然不會多看我一眼。後來我才知道,人們都說我出生那日有太白金星曜日,於是父皇也認定我是個不祥的人,說我命硬會克親人,但我的兄弟姐妹真的一個一個故去了,如今只剩下我與四弟兩個。可四弟……四弟委實也不爭氣……父皇年紀大了,也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把所有的事都交托給我,被迫器重他最不喜歡的這個兒子。」他又歎了口氣,只道,「你是我在世間最後一個親人了,我會護的你周全的。」

  安媛含著晶瑩的淚珠,不敢置信的望著他。他只是低下了頭,用溫暖的手背抵住她冰涼的額頭,輕聲道,「走吧,我們回家吧。」

  安媛回到王府才知道,先前的福華郡主早已去世,如今裕王又娶了一門閨秀陳氏為正妃,陳氏是通州貧戶之女,出身寒卑,想來是因為裕王一直在妻道上坎坷,故而嘉靖才為他擇了這麼一門貧賤的親事。這位陳氏的性子十分的謙和,終日就在佛堂中念佛,也從不生事。

  而福華的慘死,最終只是不了了之,不知道段嫣兒回宮後如何敘述,但從此嘉靖帝不再召幸她,雖然名位尊崇仍在,卻和冷宮中的庶人無異。而福華的身故,對外只說是因病而亡,朝鮮王室縱然傷痛,卻也只歎福華命薄,並沒有節外生枝。

  只是安媛聽府中之人閑言才知道,那日福華遇害時還帶著身孕,她著實是性命頑強,竟然在艱難中誕下一個早產的女兒方才咽氣。如今這個女娃已有八個月大,尚且在繈褓之中還沒有名字。陳氏自然是不聞不問的,而王府裡的人因為忌諱福華郡主的橫死,也都不太照料這個孩子。

  安媛見到這個孩子的身形如此的幼小,不足正常孩子兩三個月大小,眼睛閉著也睜不開,瘦巴巴的實在可憐,她自己也在孕中,大起了憐憫之意。親自求了裕王給這孩子賜個名字,好好安排一位乳母餵養。

  她開口的事,裕王自然不會不允,只說讓安媛擇定名字便好。安媛苦思了幾日,記得當日裡記過福華容色豔麗,,又愛在眉間點上梅型花鈿,學著南朝壽陽公主的樣子做「梅花妝」。安媛於是給這個繈褓中的女娃取了壽陽的名號,又取了小字「弄梅」,盼望她長大多福多壽,不要似她的母親那般命薄。

  一個月後,安媛在裕王府中誕下了一子,母子平安。裕王大宴賓客,裕王府中流水的筵席擺了三天三夜。嘉靖帝老來得孫,雖然埋怨兒子居然保密的這麼久,連個風聲也不透。然而老皇帝想起曾經長孫在繈褓中的早夭,似乎又能理解兒子的苦心。他大喜之餘,親自給這個孫子取名「翊鈞」,意屬千鈞之意,大事寄託了重望。皇帝都這麼重視,內務府自然也不敢怠慢,匆匆在內廷彤史中鄭重的補上了一筆,又有模有樣的為皇孫的母妃擬了側妃李氏的名號。

  翊鈞生在冬日,按照明代的說法,孩子落地便算一歲,過了年便算是兩歲了,而其實還是才不過剛剛出生兩個餘月。這年歲冬恰逢是嘉靖帝的六十大壽,大赦天下之余,宮裡亦很是熱鬧,提前數日便開了筵席。安媛於是攜了膝下撫養的一兒一女,陪同著陳氏一同進了宮去。

  這次安媛入宮,只覺得嘉靖蒼老了許多,再也不是許多年前那樣意氣風發、雷厲風行的樣子,一頭的墨發都半做了花白的顏色,走路也有了龍鍾的老太。他身邊沒有了美豔年輕的妃嬪陪伴,除了泰福,只有藍真人依舊陪在他身側。藍真人面如冠玉,依舊是楚楚動人的清秀少年,好像時光沒有再他身上停留過。

  他抱著翊鈞在懷裡好好逗弄一番,難得的面上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意,大有含飴弄孫的樂趣。抱了一會兒,老皇帝忽然興致勃勃地問道,「這孩子起名字了麼?叫翊鈺如何?」

  眾人皆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話。隔了片刻,倒是藍真人笑了笑,說道,「陛下怕不是忘了,陛下早給小皇孫定了翊鈞的名字,都傳旨昭告天下了。陛下當時還說雷霆萬鈞的寓意好,小皇孫以後會是挑得起萬鈞江山的有道明君呢。」

  嘉靖的面上忽然有一瞬的滯澀,彷佛在回憶什麼艱難久遠的事。過了一會兒,他苦笑了笑,自嘲道,「是麼,朕到時忘了。叫翊鈞,翊鈞好啊。」說著他轉過頭去,朝著藍真人輕聲說了句什麼,安媛站的近,卻聽得分明,只聽老皇帝似是無限傷感的說道,「道玉,你說朕是不是老了……」

  酒過三巡,老皇帝覺得遠遠瞅著安媛瞧著面熟,招近身細細的問了幾句,終於想起這是當年段嫣兒身邊的舊宮人,一時間老皇帝面上神色複雜,招手叫來了泰福,低聲吩咐了幾句。不多時,泰福便陪著一位素色衣衫的端莊女子走了進來。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席上坐著的都是皇親貴胄,多半都認識這位曾經寵冠六宮卻數次入了冷宮的段妃,一時間鴉雀無聲。唯有首席上的嘉靖帝輕輕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身畔來。嫣兒的眼眶瞬時紅了,亭亭的走到玉階下,挨著老皇帝身邊坐下,再環視四周,只覺人人都投來了豔羨或是複雜的目光,其中唯有一道目光純澈而高興,她定定的回望過去,與坐在末處的暗夜的視線交匯,兩人相視一笑,遙遙的舉起酒盞對飲了一杯。

  筵席過半,卻有幾個錦衣衛的侍衛匆匆奔到殿門前,對泰福奏報了幾句。泰福聽完趕緊大聲奏報道,「陛下,景王在封地四年皇父,特地委託嚴閣老送上壽禮來。」

  老皇帝隔得遠了,耳朵也不太靈敏,坐在首席的裕王含笑又對父親重複了幾句,老皇帝很是高興,連聲道,「圳兒這般有孝心,好哇,好哇。惟中今年也有八十了吧,朕很久沒見到他了,快讓他上來。」他說著一壁對裕王囑咐道,「三兒,你這個四弟雖不成器,卻是很有孝心的,過完年讓他上京來一趟,朕也很思念他。」裕王亦點頭應下。

  不多時,嚴蒿捧著一個精美絕倫的紫檀嵌八寶的木匣,畢恭畢敬的步上殿堂。他將木盒交給泰福,自己卻顫巍巍的趴在地上,一絲不苟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嘉靖與他二十餘年的君臣,到底還是有很深的情分,此時見他滿頭白髮,走路也不穩健,便命人給他賜座,很是動情道,「惟中,朕與你一樣,也有白頭發了。」

  嚴蒿恭敬的撿了春凳的一角坐下,豁著漏風的牙,口齒不清道,「陛下福運隆重,臣怎敢跟陛下相比。」嘉靖笑著搖搖頭,見泰福在費盡力氣也打不開那個木匣,不免奇道,「惟中,你給朕送了什麼好東西來了了?這個匣子好像都有古怪。」

  泰福也是訕笑的跪下,「陛下,這匣子著實機巧的緊,老奴實在手笨眼拙,打不開這匣子的機關。」

  嚴蒿搖搖晃晃的離了座,接過那木盒,卻笑道,「陛下,這是景王爺的一番心意,十分的難得。這匣子叫做八卦玲瓏百寶箱,別看它只有三尺長,卻是刀劈不開,誰浸不入,火燒不壞,唯有臣掌握了這個開匣的法則,不然任何人拿到了匣子也開不了。景王爺說著匣子裡裝的可是稀世的寶貝,特地命人八百里加急的送到臣的府邸,讓臣親自給陛下送來,怕的是旁人來送會出差漏呢。」

  嘉靖聽他說的謹慎,不免也動了奇心,竟然離開御座往前走了幾步,湊過去看嚴蒿開著匣子。

  嚴蒿把木匣平放在地上,拿出四把鑰匙,依次轉開木匣四角的鈕金旋鎖,又把鑰匙變幻位置,各自再轉開一次,只聽哢嚓一聲,木匣的四角的鎖頭同時發響,匣子果然打開,露出了一個三尺餘寬的畫軸來。

  「是一幅畫?」嘉靖點了點頭,頓時來了精神。他在書畫一道很是精深,一生致力於書畫的收藏,內府中收藏的書畫過了萬卷,不知是前朝的多少倍。

  「陛下看了就知道。」嚴蒿賣了個關子,緩緩的展開了卷軸。

  卷軸就此鋪開,長又五米多,十分的震撼。嚴蒿與泰福各自牽了一端,滿是期待的望著嘉靖。只見嘉靖特地拿了西洋人為其配的老花鏡,細細的放在眼前,興致勃勃地從頭細細審視著卷軸,一直看到最終以段,他面色終於大變,躬著的身子半響直不起來。

  「大膽!」裕王離得最近,一瞬間也是看清了卷軸上的字樣,驚詫之下,厲聲說道,「來人,將嚴蒿抓起來。」

  嚴蒿倉皇跪倒在地,兀自不知緣由,「陛下,臣冤枉啊,臣所犯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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