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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中軍帳內,李成梁滿面笑容的迎接到了門口,拉著正中一人的手寒暄道,「王老弟久不來了,聽說如今在景王府中又有高升如今已是都督了,愚兄還是看了邸報才知道的消息,心中真是為老弟高興。」

  王思面上淡淡一笑,語聲中拿捏著一股子高傲的勁,「李將軍說哪裡的話,兄弟只不過是混口飯吃,怎麼能和將軍在外殺敵戍守邊關的辛苦相提並論。」他回身見帳中儀仗森嚴,軍中校尉以上的軍官都列于兩旁歡迎,這樣的排場著實是隆重,王思又道,「這是請出迎接王爺的儀仗來了?小弟怎麼當的得。」

  李成梁連連搖著他的手,懇求道,「當的得,當的得,都督是景王爺身邊的人,此番又是密使身份前來,就是和景王爺親自來是一樣的,哪裡當不得了?」這話說得王思心頭大悅,就連薛自強和朱琮梓也面上微微露出一絲得意,只聽薛自強乾笑道,「無怪我們王爺也常常誇獎李將軍帶兵有素,治軍森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一時帳中笑語喧囂,主賓十分融洽。上過了第三遍茶,王思略一環顧四周,李成梁非常識趣的知道他有密事吩咐,於是擺手吩咐眾將退下,帳中只留下隨侍在身後的王大夫一人。

  王思望瞭望站在李成梁身後的年輕人,遲疑道,「這位是?」

  「這是舍侄元美,」李成梁很是愉悅的笑了笑,低聲說道,「這次進獻給嚴打人的那副畫兒就是舍侄弄來的,是自己人。」

  王思恍然大悟的品了口茶,點頭贊許道,「那幅《富春山居圖》嚴打人已經呈給了我們王爺,王爺十分喜歡,又聞說將軍這裡竟然還有更加驚人的傳世的名作,特意讓我們來看看。」

  《富春山居圖》是至正年間的傳世名畫,他派人給嚴嵩送去才不過半個月,還帶了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將軍更有驚人的傳世名作要給嚴大人獻來呢。」就果然來了人詢問,但這次居然不是嚴嵩的人來,李成梁心裡微微詫異。他早知道嚴嵩與景王勾結密切,但想不到這次景王居然如此重視此事,親自派人來了。

  ***

  這幅更加驚人的傳世名作,當然指的是早已失傳於民間的《清明上河圖》了。李成梁不動聲色笑了笑,面上卻表現得更加殷切,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來,說道,「哎呀,王爺怎能如此客氣。要看畫,成梁送過去就好,怎麼能勞頓三位將軍不遠千里的趕來。」他說著一壁吩咐著王元美道,「快去把畫取來。」

  王思笑道,「王爺如今在德安王府就落,內內外外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將軍若派人去送畫,也太打眼了些,還是我們悄悄地來看比較穩妥。」

  李成梁連聲笑道,「正是,正是,是末將想的不周到了。」說著他仿佛不勝歎息的感慨了一句,「景王爺有經天緯地的才幹,在德安就藩實在是太屈才了。」自嘉靖四十二年嚴嵩失寵,裕王長子出世被封為皇長孫後,裕王便坐穩了實際上的太子地位,景王迅速的失去了聖心。就連盧靖妃也無法阻擾嘉靖的決心,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最鍾愛的兒子去了德安當個藩王。

  王思狹長的眉眼微微眯了一瞬,似是在探究李成梁說話的真心與否,他略一滯身,卻又漫不經心的說道,「如今皇長孫夭折,裕王在京城的日子怕也不好過,天下之大,鹿死誰手難說的緊。再說景王爺也是陛下親生,在德安倒也不算屈才——莫忘了當今聖上的藩邸就在安陸,離德安不到百里。」

  嘉靖皇帝是世宗的表弟,年輕時封藩就封在湖廣府的安陸州,此時把小兒子的藩地也封在此地,為免有些巧合的過分。李成梁經他點破,頓時做出恍然大悟狀,忙道,「末將真是魯鈍,沒有想到此節的關係要害。」他一眼瞥見王元美拿著一卷畫軸進來,忙笑道,「畫拿來了,各位密使可查看查看。」

  王思的目光隨著展開的畫卷豁然一亮,他看了良久,卻依舊帶著幾分狐疑的問道,「這畫從大內遺失了近百年,輾轉多人之手。就連嚴大人此前也險些上了奸人的當,不知此幅畫將軍如何確定是真跡?」

  李成梁面露微笑,高深莫測的指著站在畫旁的年輕人道,「此畫確實是真跡無疑。天下只有我這個不爭氣的侄兒懂得此畫的真偽分辨。」

  王思的目光在王元美的身上轉了轉,忽而一笑道,「好,那就勞煩將軍的令侄隨我們走一遭,親自向嚴大人和王爺說道說道這幅畫。」

  王元美默默地點了點頭,目光清冷,看不出半點情緒的波動,把畫軸默默地收了起來。

  眼見王元美帶了畫退了出去,帳中的氣氛頓時活絡了起來。朱琮梓最快的撐了個懶腰,嘿嘿笑道,「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巴巴的把我們兄弟派來,原來就是為了一幅畫兒罷了。現在公事辦完了,好酒好菜快整治些來。李老哥,你這裡有些什麼好耍的,也帶兄弟們去見識見識,開開眼界。」

  王思微微皺了皺眉頭,喝斥道,「三弟不得無禮。明日一早就上路回去,公事重要,要耍回去耍去。」

  李成梁見朱薛二人都被訓斥的面上尷尬,趕忙起身吩咐擺上酒席,一壁微笑道,「遼東這邊都是窮地方,比不上京裡繁華。不過此地的土產倒是有一些,都替諸位準備齊全了,明日若趕著上路的話,請務必帶上,也是鄙人的一點心意。」

  朱薛二人聽到是土產,心裡微微不快,不免哼了一聲。他們都是錦衣衛出身,平時去地方上風光慣了,到哪裡不是大大的搜刮一番,土產怎麼會瞧得上眼。倒是王思城府頗深,只笑了笑道,「那在此謝過李將軍了。」

  不一會兒索秋帶著幾個侍女過來佈置酒席,殷勤的替席上的人布著菜。王思喝了一口酒,瞥到索秋挺著個大肚子忙前忙後,忽然發問道,「這是李將軍的夫人吧,怎麼好意思讓嫂夫人帶著身孕操勞?」

  李成梁微微一怔,正待說話,卻聽索秋柔和的笑道,「妾身身無長處,唯在飲食上有所長。這酒菜都是妾身親手佈置,還請諸位貴客不要嫌棄。」

  朱琮梓瞧著她只是發笑,「嫂夫人倒讓我想起個人來。聽說李將軍的妹妹也有身孕了吧。」

  李成梁微微訝異,「朱將軍怎麼知道此事?」

  薛自強趕忙說道,「我們兄弟四人曾經結拜,還有一個老四付雲臚,如今是在李將軍軍中做著參將,新近娶了將軍的妹妹。我們昨晚剛去拜訪過他,因而也見到了將軍的妹妹。」王思沒想到他竹筒倒豆子一樣和盤托出,阻攔已是不及。他不滿的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薛的話,問道,「在下的小弟娶了李將軍妹妹的事,也是剛剛得知,真是十分有緣。不過將軍的妹妹似乎不是在遼東長大的?」

  「舍妹自幼生長老家,從未離開過。都督怎麼會有這樣的疑問?」李成梁大是詫異,「想不到付雲臚與都督還有這層親緣,成梁倒是不曾留意,真是疏忽照應了。」

  「將軍肯嫁妹于雲臚,足見厚愛。」王思轉動著手中的酒盞,卻緊緊地盯著李成梁的雙眸,笑道,「我只是聽弟妹說話帶些京城口音,相貌也與將軍並不太相似,還以為只是將軍的義妹罷了。」

  李成梁已知王思起了懷疑,他心中有一瞬的莫名恐慌。安媛的身份真要查起來並不難,但連帶著他們就會對自己起了疑心,那送畫之事……他簡直不敢想像,回眸間只見索秋神色大變,怔怔的夾著菜沒有放下筷箸,他不動聲色的瞥了索秋一眼,依舊斬釘截鐵的說道,「舍妹的確是末將的胞妹,此事確定無疑。都督莫說笑了。」

  朱薛二人兀自在喝著酒吃著肉,全然沒注意他們在聊些什麼。李成梁面上掛著微笑,應對著王思投來的幽深探究的目光,但他的手心已攥出了汗來。過了片刻,王思才收回目光,若無其事的把菜送到口中,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是某失言了。」

  ***

  冬日料峭嚴寒,天氣驟然有幾分陰霾。付雲臚在中軍帳應完卯,望瞭望天邊鉛色濃重的雲色,只覺得雲卷詭異的變幻,暗暗思忖著怕是要起風了。一路往家走去,他心裡掛著事,路上許多同僚招呼問好也應的漫不經心。剛剛走到胡同口,卻遠遠見王思提著一袋東西站在自家門口,似乎在和誰說著話。付雲臚高聲叫了一聲二哥,只見王思笑呵呵笑著轉過身來,已是走過來和他打招呼,「四弟,聽說弟妹身子不好,我過來看看她。」

  付雲臚走得近時,只見王思一個人站在家門外了。他有一瞬的錯覺,覺得剛才那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微微詫異的問道,「薛大哥朱三哥怎麼沒來?」

  「大哥三弟他們還有些事要辦,提前啟程回去了。」王思忽然流露出一點不自然的神色,可他很快掩蓋了過去,笑道,「弟妹身子不好,我在城裡的藥店裡買了幾隻海狗子,快拿去給弟妹熬了湯補補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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