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八九


  「你那故友可是姓王?」安媛驟然想起那晚在屋外聽到的話,想起給自己治病的大夫王元美來。

  「正是。」李成梁眸中精光一閃,瞬時又黯然道,「王忬王大人與我是忘年之交。他許多年前以兵部右侍郎代蘇遼總督,曾是我的上司,王大人年長我許多,卻並不嫌我位卑粗鄙,常常與我推衍兵法,十分信任。這份知遇之恩,我是沒齒不忘的。這幅畫,也是那時在王大人的軍帳中見過一次。」

  安媛微微咂舌,「王忬大人身為武將,竟然可以得到這樣的國寶,也不知是福是禍。」

  李成梁微微搖頭,「王大人是禦史出身,只是心掛國事不寧,才投筆從戎做了武官。他老人家飽讀詩書,為人方正,和我們這些行伍的匹夫是不同的。」他沉思了一瞬,又道,「王大人得到此畫也有些因緣際會的緣故,具體我也不得而知。王大人得了這幅畫十分的喜愛,日夜都帶在身邊,常常展開細看。但當時奸賊嚴嵩知道國寶在王大人手中,這老賊垂涎寶物,幾番借著由頭來索要。王大人怎會給他。老賊因此懷恨在心。」

  安媛想起嚴嵩的手段狠辣,有些不寒而慄,忽而又想起歐陽夫人來,頓時又有些傷感,只聽李成梁憤然道,「三十八年,俺答進犯張家口,灤河以西盡皆高級。王大人率部親至遵化、玉田抗敵,誰知,誰知老賊竟然在聖上面前進讒言,陷詬王大人通敵賣國。他偽造了王大人與敵的書信,聖上不辨是非,竟然在陣前便叫人誅了王大人。」他又是激憤,又是傷感,續道,「那時我在遼東練兵,只是一個小小的都尉。接到了邸報便快馬加鞭趕去潘家口,可等我趕到時,只見到王大人的一具屍身被拋在荒郊,旁邊伏著他的幼子元美哀哀痛哭。」

  「可憐王大人為官清廉,家中只有數畝薄田,再身無金帛財務。我見狀不忍,當了長劍才湊了些棺材錢,為王大人打發了身後事,又送元美回家上路的盤纏,也算盡一份心意。誰知嚴老賊賊心不死,隔了這幾年不知怎的又想起這事,竟然催到太倉王家去索要此畫,王夫人幾年前早已哭瞎了眼,含恨而死。家中只剩元美一個獨子,他被逼不過,這才帶了畫來找我的。」

  安媛心中不忍,歎道,「嚴氏早已失寵,幾番被皇帝斥責。嚴世蕃也被遣回了原籍。他們怎還能這般猖狂。」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成梁目色陰沉,恨道,「何況嚴氏經營朝政多年,朝中爪牙眾多,太倉知縣便是他的親侄子。」

  「所以你們就想出了這個李代桃僵的法子?」安媛的目光長久的停留在兩幅畫上,輕聲說道,「元美珍藏原畫多年,世上只有他能摩出一模一樣的畫來,你們預備以假畫混淆真畫獻給嚴嵩?」

  「正是。」李成梁不動聲色的說道,「聽如松說,你在書畫一道上頗是精通。那以你看來,這兩幅裡若有一幅是真跡,該是哪一幅?」

  卷前宋徽宗的題跋,卷中幾方藏印清晰,比之她後來看的故宮展出的真跡,這兩幅畫還是微微有所不同的,明顯少了許多題跋和印鑒,但她很快想到,那必是明代以後的人所提。眼前的兩幅畫區別到底在哪裡呢?她的目光漫無目的的在畫卷上掃視,微微抬頭時,卻迎上了李成梁略帶玩味的笑容。

  「這幅是假的。」安媛忽然指著左邊的一幅說道,聲音雖輕,卻很堅定。

  「哦?」李成梁的目光掃視了那幅畫,有些懷疑道,「你如此肯定,究竟有甚緣故否?」

  「這兩幅畫墨色筆致都如出一人之手,便是從紙張上看,也根本毫無破綻可言。唯一的破綻,在這裡。」安媛用手指了指畫面上的一個地方,李成梁循著她的手指瞧去,瞬時臉色大變。

  ***

  隔了幾日,付雲臚依舊常來看望安媛,隔三差五的送些小玩意來討好,十分地殷勤。李成梁並沒有太過阻攔,只是有一次碰著付雲臚時淡淡的提了一句,舍妹的身子不好,沒太多精神應酬外人。然而這樣的話也沒阻著付雲臚的興頭,明面上去看安媛是不成了,暗地裡依舊是叫如松常常地送東西去。

  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瑟瑟的頗有秋意。許是因為有孕的緣故,人也愈發變得困頓起來。下午安媛斜倚著床上看了一陣子書,到了傍晚,瞧著窗外的月兒一點點爬起,她連晚飯也沒用,卻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當她再醒來時,只見滿眼的星光閃耀眼前,閃爍而迷離的光影躍入眼簾,仿佛置身太虛幻境之中。她頓時驚呆了,用力的揉揉眼睛,以為還在夢中未醒。

  「你可喜歡這個?」猝不及防的耳邊有人輕聲道,她轉過頭只看見付雲臚清秀的臉龐近在咫尺,也許因為太過緊張,他的臉上隱隱有些發狂,額上也浸出了細細的汗珠。

  安媛倒抽了一口涼氣,總算清醒了許多,她愣了一瞬,方才問道,「你從哪裡捉了這許多螢火蟲來?」原來那帳子一閃一閃的東西是無數的螢火蟲,此刻被輕薄的白綃罩了掛在帳子頂上,怪不得睜眼看來如此的閃爍晶亮。

  付雲臚頓時有些洩氣,漆黑的眼中有如深潭,秀氣而細長的手指放到了床沿,訕訕地說道,「前幾日你不是說喜歡小時候睡在屋外面睜眼就能看到星星麼?我想了好幾日,才想出這個法子來。讓你不用睡到野地裡,一睜眼也能看到星星。」

  安媛又好氣又好笑,「我那是哄如松的玩笑話,你怎麼能當得真——」她想了一瞬,忽然察覺到不對,「你怎麼會知道這話的,那晚我與如松閒聊時屋裡明明只有我們倆個的。」

  付雲臚頓時大為窘迫,掩著袖子咳了兩聲,道,「是麼?你記混了吧,我好像是在旁邊聽到的。」

  「少耍花樣。」安媛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八成是如松這猴精的小子告訴你的,你們原就是一夥的。」

  付雲臚的喉頭哽了哽,臉皮紅的直到了耳根,就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深深垂下了頭去。如此反倒讓安媛也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畢竟巴巴的送了份心意來,自己好沒來由的發作一通算什麼。她覺得與面子上要緩一緩。她看著付雲臚的手無力的垂在床沿,反倒過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放柔了聲音道,「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意。但這東西畢竟是哄小孩子的,這次我就收下了,以後莫在放帳子裡了,這麼多蟲子嗡嗡的也吵得耳朵都麻了。這份心意就算是收下了。」

  「我的這份心意,你真的知道麼?」

  不知道那句話戳到了付雲臚的痛處,他忽然精神一振,猛的抬起頭來,剛才那份委屈勁哪裡去了,只是咄咄逼人的望著安媛的雙眼,一把緊緊握住了安媛露在被子外的雙手,任是怎麼也不肯鬆開。

  安媛被唬得一跳,她雖然遇事心軟,卻也不是癡傻,這些日子來付雲臚的這份心意早已瞭解一二。然而她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心中早已枯井般,哪還能再容得下這株桃花,自嘲是株爛桃花罷了。

  此刻她直暗悔适才不該心軟。她的手掙扎了幾下,見是徒勞,只得由他握著,人卻躲避著往床榻裡挪了挪,乾笑道,「心意當然是知道的。不過男女授受不親,這樣怕是不太好吧。」

  誰知他趁勢卻坐在了床邊,當然那一雙手亦是全然沒有鬆開的,一雙清澈的黑眸裡都是灼然的光焰,「媛兒,有什麼不好的,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會對你好一輩子。」

  安媛的腦子裡嗡的一下懵了,這是在表白麼。如果是在那個世界的自己,聽到這句話應該要歡喜的極了,這株桃花開的雖然有些邪門,卻著實是喜慶的緊。多年奔忙相親而嫁不出去的老女居然會被人表白,她一定得緊緊抓住這只誤入歧途的羔羊的手,趕緊把自己嫁了出去。如果是換了數年前的自己,她也許會淡然很多,按耐下心中的激動,平靜的笑一笑,問一句,你究竟喜歡我什麼。然而心底大抵亦是歡喜的。可現在……

  她腦海中忽而浮現出那角青衫衣襟的溫淡身影,一點點模糊出了視線,她牽連著肺腑的都是痛意。心亦一點點的下沉,忽然記起他初次背著自己走出宮牆的那個月夜,下了好大的雪……

  他已遠離,她亦失去了愛的能力。

  她謹慎的收拾起傷痕累累的心事,溫淡的望著一旁期盼的付雲臚笑道,「我有點渴了,替我倒杯茶來。」

  付雲臚聞言眼睛亮了亮,以為她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好,便鬆開了手,起身去桌案旁,拿了小茶壺,往杯中倒著水。

  安媛看著他側身的影子在牆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呐呐的開言道,「雲臚,其實我一直當你做朋友一般,我們原不該逾了這個界限的。」

  倒茶的身影一滯,房裡一時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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