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八〇


  安媛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疑他怨他,卻也心底隱隱有一絲期盼,只盼他並不會承認,或者這一切本就是自己多了心。可他就這樣坦然的認了下來,毫無半點顧忌。她茫然的踉蹌了幾步,心底的淒涼愈來愈深,仿佛有人用刀在心上劃了深深的一道,血淋淋的都是痛意,她喃喃的念著,「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皇家血脈不容混淆,大明的江山不能動搖。鈴兒身上背負的是皇長孫的名分,不是尋常的私生之子。未來大明的江山社稷不能落到嚴氏的血脈上,那必然會引起更大的動亂,」他瞧著安媛的神色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明明心裡糾結到了極致,唯有聲音依舊冰涼的不帶一絲溫度,仿佛一張機械的面具,只看到嘴唇微微張合,「……所以,鈴兒必須死。」

  「必須死……」唯有這三個字她聽得清楚,腦海裡空了一瞬,唇邊忽然泛起了一縷幽淡的笑意,輕聲的念叨,聲音蒼白而空洞,「是呵,鈴兒必須死,所以你才藉故給鈴兒治病時動了手腳……」

  他的笑容愈發冰涼,唯有眸裡還是灼熱的,言語間都是苦澀,「給鈴兒下的毒分量並不重,半年之後,他只會在睡夢中死去,至死時受的痛苦也不會大……我知道你心疼鈴兒,於是日日怕你知道,但你還是知道了……我曾想過,如果你知道了,大概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當然不會原諒你,你殺了鈴兒,」安媛緩緩搖頭,心裡冰冷到了極點,語聲雖輕,卻是斬釘截鐵,一字一句道,「我們之間恩情就斷絕了,再也不想看到你,永遠永遠,不會原諒。」

  他的神色瞬時憔悴而灰敗,唇邊的笑意也有幾分慘淡。良久,他方才歉然道,「好,過了今晚,明日送你下山……」

  安媛短促的點點頭,嘴裡只是乾澀澀的,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她慢慢揚起頭,看著他沉鬱的目光,竟然與原來一般清澈無半分區別。她不由別過頭去,直覺眼前模糊有些水霧,她輕輕拭去水霧,似乎看到不遠處有一點綠綠的光亮,仿佛就近在咫尺,那是什麼……

  秋葉蹁躚落下,在迷離的夜幕中,卻似落下的一層霜意。透過那纖薄的落葉,她仍能清晰地看到不遠處那兩點墨綠的光亮,在這一片黑寂中尤顯得突兀。她呆呆的盯著那綠光看去,卻見那綠光忽然眨了一眨,竟是個活物。她瞬時有些驚恐,指著那光亮略帶顫抖問道,「那,那是什麼……」

  張居正略一偏頭,忽然面色大變,喝道,「小心。」說著一把將她推到身後,閃身前行了幾步。火光撲的一閃,她瞬時看得清了,不遠處哪裡是什麼綠光,分明是一雙有神的狼的眸子。一身油光水滑的茂密冬毛有著銀灰的光澤,肌肉結實骨骼強碩,看上去正當壯年。

  火苗被風驚動,須臾間竄了老高,烈焰中混合著綺麗的光色,十分耀眼。

  那狼似是有些怕這火光,略往前進了幾步,離火堆還有十來步的樣子忽然站住。它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面前的兩人,鼻子裡噴著濕氣,綠幽幽的眼中混合著一絲貪婪的神色,透出幾分銳利。張居正慢慢按住腰間長劍,左手卻緊緊的護在她身前。

  那狼目色狡黠的望了他們一眼,忽然咧開大口,露出了雪白銳利的牙齒。這樣壯年的狼並不是幾個火堆能困住的,張居正心下大是憂慮,與此同時拔劍出鞘,隨時等待這狼躍來襲擊。那狼卻仰天嚎叫,聲音綿長而淒厲。

  「師傅,怎麼了!」如松聽到這聲音瞬時驚醒,匆匆奔了過來。張居正面上大是色變,提劍便躍出了火圈,「不好,這狼是呼喚同伴過來。」他執劍直向狼的脖子刺去,那狼似是知道這寶劍厲害,並不敢迎上,反倒退開幾步,只與之斡旋,似是等待同伴的到來。

  正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又有幾隻狼慢慢圍了過來,大有成包圍之勢,幽綠的眼睛裡露出嗜血的神色。如松看得大是焦慮,不住吆喝,幾次看到師父遇到兇險,都忍不住躍出去相助。只聽張居正沉聲道,「如松,你護好姑姑,不必過來。」

  如松心頭猛地一震,拔出了靴裡的小倭刀,牢牢的執在手中,護衛在安媛身前。

  狼雖是獸類,卻極有智慧,很能配合圍攻。此時先頭高聲嚎叫的狼仿佛是首領一般,並不參與圍攻,眼見著圍攻張居正的幾匹狼相繼被刺死,只剩下最後一匹力大的在與之周旋。它瞧了一眼火堆上烤著的兔肉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忽然眸裡精光大盛,後腿有力的一彈,竟然直接躍過了火堆的阻礙。它猛一抬頭,如松被它撞倒在地了好幾尺,它卻徑直向安媛咬去。

  安媛乍然見那只狼的大口近在眼前,碩大的腦袋上有一雙碧油油的眼睛,佈滿了血絲的盯著自己,湊近了看格外的可怖。她心中突然迸發出巨大的驚恐,「啊」的一聲大叫了起來。

  張居正側目望到已是大驚失色,此時他再也不顧背後還有三四隻狼張牙舞爪的撲來,微一側身,深吸了一口氣,把手裡的懸翦劍猛地貫了出去。

  只聽那頭狼嗷得一聲慘叫,已是被長劍生生的貫穿了咽喉。安媛只看到那醜惡的狼臉離自己不過半尺的距離,卻是鮮血勃然洶湧噴出,殷紅的血珠濺了她一臉。她驚愕的呆了,連叫喊也忘記,卻聽地上還未爬起的如松一聲驚恐的叫聲,「老師……」

  安媛回首時,只能看到他面上沉靜的表情,他側身望著自己,一身淡薄的青衫在寒風中簌簌的擺動。那一瞬他手無寸鐵,隻身站在那裡,縱然滿身血污,亦如一株芝蘭玉樹,華彩萬丈。他渾然不避身後拍來的鋒利狼爪,此刻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是那沉鬱的神情裡,似乎蘊著迷蒙的寬慰,琥珀色的眸裡千言萬語仿佛都能訴盡,那般沉著而溫暖的神色,只是因為欣慰的看到,她沒有事。

  那一刻她仿佛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從空空的胸腔裡發出了淒厲而絕望的聲音,「不要……」她渾身寒冷徹骨,心如刀絞,她瞬時拋下了所有,只是大聲的喊著,「不要你受傷,不要,不要……」

  他的身子微微一顫,如樹梢無聲飄落的一葉。俊朗的面色驀然白了,面孔上印了幾分單薄的滄桑,嘴角溢出一抹血跡,卻已是沉沉的倒在地上。身後的狼還欲再襲,卻嗷得一聲慘叫,已是被割去了頭顱,原來是如松不知何時爬了起來,掙扎著繞到狼的背後,使勁全身的力氣狠狠的砍了下去。

  望著他倒下的青衫身影,她只覺得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夜色驟然靜了,風聲劃過枝頭,翻檢著半黃的葉子劈啪作響,她滿身心的都是悵然的疲憊與冰涼,卻感覺不到一絲傷痛。是心都被抽空了吧,她有些顫抖的走近了他,卻看到他的背上的衣襟都被抓爛了,觸目驚心的是一大塊血肉模糊的痕跡。狼爪有極深的倒刺,抓到的地方必然是連皮也扯下。只因他穿著深色的青衫,於是血水浸在衣服中,也看不太出來。唯有看到背後的傷口,才知道他受的傷有多嚴重。

  安媛有些戰慄的撕下自己素色的裙幅,剛剛附在傷口上,卻迅速都被鮮血浸透,輕薄的麻制衣料很快便的沉重起來。

  「叔大……叔大……」她急聲的喚著,慌得手足無措,把正幅的外裙盡皆撕下為他裹傷,可哪裡止得住那噴薄的血水,而更駭人的是,他的傷口亦有些發黑,就連流出來的血也是烏色的,如汩汩的溪流,無法遏制的只是往外滲著血,剛裹上的布很快又全部浸透。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手也按在布上,很快滿手都是血水,如同生命也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安媛的淚無法控制的滾滾滑落,點點滴滴,落在他的面上。她想拭去,可那淚水越來越多,怎麼也拭不去。許是面頰上的冰冷刺醒了他,他緩緩地睜開了眼。

  「別哭……別哭……」他吃力的伸手想去握住安媛的手,可瞬時又停在半空中。安媛慌忙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那麼冰冷,從來沒有這麼寒冷的溫度。

  他面上有些欣慰的神色,輕聲道,「沒……沒事的……摁住這幾個穴……穴位就可以止住血了……」他一邊說一邊伸指虛點背上,卻牽連著背上的傷口一陣疼痛他,瞬時又昏了過去。

  安媛伸手輕輕拂過他因痛苦而闔上的雙眼,高挺的鼻子,如刀鋒一樣薄銳的雙唇,她喃喃的低語,「你怎麼那麼傻……為什麼要拋掉手裡的劍……」

  他似是感覺到疼痛一般,眉心微微皺起,唯有唇角,仍是從容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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