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七九


  如松略一怔,將刀反轉遞給安媛看,笑道,「是啊,這是爹爹多年貼身之物,這次如松出門前,爹爹去哈密衛平定叛亂了,特意把這柄刀留給孩兒帶著的。」

  「哈密衛」安媛略一愣神,「你爹爹不是戍衛嘉峪關。」

  「姑姑在宮裡消息真的閉塞,自姑姑走後,我爹爹就升職做了副總兵。今年入春以來,天山北路的瓦剌多番來擾邊關,我爹便出兵去鎮守,如今已在哈密衛了。」

  「成梁將軍昔日,曾用此寶刃助我脫過困境,」張居正從旁邊略看了一眼安媛手裡玩賞的小倭刀,淡淡開口道,「十多年前,我因恰好往遼東去,那時候是冬天,建州一代匪徒出沒甚多,我便孤身遇到了一群匪徒,那幫悍匪武功尚可,仗著人多,不容分說便一刀砍下了我騎乘馬首,迫我下馬來。然而語言又不通,只聽他們激罵叫喝,困得我一時不得脫圍。」

  安媛雖然與張居正認識許久,卻還是第一次聽他提起當年遇困的舊事。張居正的武功她是見識過的,十余個錦衣衛高手相圍,他數招便能解脫,況且招式狠辣,好不容情,尋常歹徒哪裡奈何的了他。此時聽他提起當年的一群「悍匪」,雖然輕描淡寫,想來卻足以讓人生畏,她不免心下一顫,下意識的一抖,錯金小倭刀便「鐺」的一聲掉到了地上,身子亦微微發起抖來。

  張居正知她關心,微微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寬慰,一邊卻撿起了那刀,續道,「那時我第一次遇到李成梁將軍。他正巧獨自路過此地,見我受困,便大聲以當地語言喝問那些悍匪。對方高傲的很,似在斥責他多管閒事,李成梁兄大怒之下,忽然間揉身下馬,以一極薄的利刃直取匪首,震懾群匪。那時他用的便是這把寶刃。」他說著將這刀上的血跡輕輕在袍角擦進,遞還給如松,當地說道,「你爹爹將這刀送給你,除卻望你有利刃防身,也有盼你成才之意。」

  如松聽得兩眼放光,小心翼翼的接過這把刀,他聽到父親與師父當年同力克敵的往事,不免心生嚮往,滿臉都是羡慕之色。

  卻聽張居正譫然地望著遠處,彷佛想起了許多往事,低聲的歎道,「你爹爹當年與我相識之時,一見如故,遂成八拜之交。那時如松還在嫂嫂的肚裡……」

  如松正在興奮之中,全然沒有聽到。安媛卻在旁聽得清楚,她募然想起李成梁的夫人當年卻是為了生如松難產而亡,這許多年來李成梁再未娶妻,想來也是對這位先夫人有太深的伉儷之情,而當年為李夫人救治的也是張居正,想來他是見過如松生母的。她斜向張居正望去,只見他的面上投上了重重的陰影,更顯得目色深沉。

  三個人圍著火堆閑閑的趣話,夜色不知不覺深了。如松用樹枝串了剝洗乾淨的兔肉在火堆上烤,不一會兒便有脂香四溢,香味撲鼻。如松迫不及待的就去撕下火堆上的烤肉,卻燙的手猛的一縮。安媛急忙道,「可慢著些,這火上多燙啊。」

  如松只是皮賴的笑,伸手撕下了一條後腿,拿桂葉包了遞給安媛道,「姑姑快嘗嘗,新烤出來的最香了。」說著他又從懷裡摸出一塊黑乎乎的不知是什麼皮質的東西來,一併遞給了安媛道,「姑姑吃的時候,拿這個在肉上擦一擦,味道更香。」

  「這是什麼?」安媛有些疑惑的接過,卻很是懷疑,她把那東西放在鼻尖聞了聞,隱隱只聞到一股孜然的香味。

  「那是鹽孜,」張居正亦接過了如松恭恭敬敬遞來的一隻兔腿,卻笑著瞥了一眼安媛手裡的東西,淡然說道,「宮裡的錦衣衛多半是世家的兒郎,平日裡驕縱皮賴慣了,常隨御駕護衛齋戒,沒了肉食,便會去百姓家偷雞摸狗的烤了吃,荒郊野外哪裡有作料。他們便想出了這個法子,把鹽巴和孜然用高火煮成塊,吃肉的時候只需要擦一擦,就很鮮美了。」

  安媛且驚愕且笑,於是拿了那鹽孜然、擦了擦兔肉,再入口咀嚼,果然油膩解了不少,肉味更加鮮嫩,竟是難得的美味。她不由笑道,「這群猴精的小子,怪不得宮裡的寵犬都養不久,平白惹了她傷心了幾日,原來都是進了你們的肚裡。」

  如松訕訕的笑著,拿了塊烤的噴香的兔肉咬了一大口,卻說道,「師父真是英明,徒兒什麼都瞞不過師父去。」

  三人笑著說了會話,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暗,有厚重的鉛雲堆積,漸漸的連天畔的星星

  也看不清了。如松到底是個孩子,吃飽了聊了會兒便有了困意,慢慢就靠著一塊大石頭睡了去。安媛怕他受驚,便拿了長衣替他蓋上。

  「你對這孩子,倒是很上心,」他清朗的面上半帶著微笑,凝視著她的雙眸說道,「這孩子也是與你來的親近。」

  安媛側了頭,瞧著如松的面上滿是溫柔神色,「這孩子從小喪母,很是可憐,又叫了我一聲姑姑,難免多憐他幾分。他年紀還小,你和成……李將軍都對他太過嚴苛了。」

  「玉不琢不成器。」張居正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話語卻很簡促。黯然的火光在他臉上隱隱投下了幾分亮色,也很快被他的蘊藉的沉鬱之氣收了去。安媛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吱聲。張居正覺得自己過苛了些,溫言道,「我瞧著你對孩童都很親近,若有孩子,你定然是個好母親。」

  沒來由的心中一痛,安媛的面色暗了暗,想起了早逝的玲兒,不免抬頭向山上望去,遠處依稀的燈火處,該是永陵的擴大宮室。鈴兒如今孤零零的一個人躺在地下,該是很冷清了。頃刻間她的淚水忍不住湧出,溫熱的模糊了視線。

  似是有人輕輕在背後環住了她,她覺得自己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忍住淚,只靜靜地望著遠方,卻聽見耳邊傳來低沉的呼吸聲,浮動了她鬢邊的一縷發梢,「別哭了。以後,我們有個自己的孩子吧……」

  她的心須臾間有那麼一瞬的顫抖,似乎是在寂靜的暗夜裡放逐漂泊,終於卻泊到了一個避風的港灣,竟是一種為不可知的溫情慢慢包圍了她。

  冷冷的寒風吹來,夾雜著山間微涼的秋意,地上的火光忽明忽滅,大有一種淒寒鬼魅的重影。山間無月,籠重的寒意慢慢襲來,激得她白皙的皮膚上起了一陣寒栗。他似是覺得了懷裡人的冷了,又緊了緊懷抱,溫柔的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很是心疼,「冷了麼?」

  安媛低頭輕輕嗯了一聲,卻不說話。

  張居正耐心的等了許久,瞧見她單薄的身形在寒風中如吹不盡的愁緒,卻並無開口的意思,心下又是一歎,卻道,「你想去哪裡走走?儘管說出來,我現下也無事了,天涯海角都陪你去吧。」

  「我並無想去的地方,」她忽然輕聲開了口,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如輕盈的蛾翅,「我在想适才嫣兒的話,天下之大,真沒我容身的地方。」

  「怎麼會這麼想……,有你在的地方,我都會在的。」他迅速的抬起頭,柔聲化解道,「你不是曾經說想去江南走走麼,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這個時節去是最好的……,或者我們還可以去金陵轉轉,那是我朝的開國之都,自古繁華不輸京城,再有蘇杭景致,都是天下奇妙絕佳的,山水宜人,也適合久住,便隱於市間做個陶朱公也不錯呵。」

  有你在的地方,我都會在的。他的聲音輕柔卻堅定,有那麼一瞬,她心裡被綺戀充滿,抬起頭來癡癡的望著面前的人,看著他薄薄的嘴唇上下翻動,仿佛是一道利劍刻在心上,她極力的抑制住身體的顫抖,半眯著眼,徐徐溫婉的笑道,「是呵,有我的地方,你都會在的。」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眼底深處忽然閃過一道冰涼而絕望的神色,仿佛撲火的飛蛾,瞬時便化為灰燼,他頓了頓,輕聲道,「你怎麼了?」

  「我覺得奇怪了很久,只是卻一直不曾疑你,」她忽然抬起頭,晶亮的眸子裡劃過哀婉的神色,卻猛然伸手推來了他,「直到适才,我才明白鈴兒為何會中那天山紅的毒。」

  張居正的神情瞬時如被冰霜結住,他佇立在原地,手已然還保持著适才的姿勢,卻摟的是空的,看上去頗有些滑稽。

  「福華臨死前的話不會有假,她承認了甘遂是她下的,卻不知道鈴兒天山紅的毒性從何而來,天山紅毒出自西域,中土並無此等毒藥。而下此毒者,要入血得下,若非接觸過鈴兒的親近之人不可為之,」安媛只覺得心底都在淌血,言辭也是越逼越緊,「而嫣兒,她到底玲瓏心腸,最終還是疑到過你,我此刻才明白她最後那句欲言又止的意義。」

  他低首不語,神情裡有一絲惘然惆悵。她瞧著他這樣低落的神色,心底竟然有幾分淒寒,腦海中一瞬時的空白。她旋又恨自己的心軟,硬起了心腸冷聲說道,「貼身抱過鈴兒,為他治病的人不過幾個。我疑過張淑妃,疑過紫燕,便是連皇帝都有幾分懷疑,可就是不曾疑到你……然而剛才如松的話卻提醒了我,他說你和李將軍不久前見過,所以如松才得以拜你為師。那豈不正是前些時日你在武英殿中修訂永樂大典的時候,或許還要更早些?李成梁此刻在哈密衛鎮守叛亂,你究竟是何時出的嘉峪關?叔大,你究竟有多少事瞞了我?鈴兒的毒是你下的麼?」

  他聽到最後一句時,掩在寬大袍袖中的拳頭攥的緊了,卻又猛然鬆開,探出來去握安媛的手,安媛本能的躲開。他的面上掠過一絲失望,卻猛然抬起頭來,坦然的望著安媛,目光中的溫柔沒有半點褪去,卻只是淡淡道,「不錯,我是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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