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七八


  「去哪裡,我便陪她去哪裡。」他低頭望瞭望懷裡的女子,沉吟了片刻,柔聲問道,「你說去哪裡?」

  「離開,離開這個地方……」安媛仿佛剛從這血腥中回過神來,望著地上福華全成一團的屍首,身子依然有些顫抖,「嫣兒,你隨我們一起走吧。」

  嫣兒望著他們,卻搖了搖頭,目光中有幾分複雜,「我不走……我還有著皇妃的身份,好歹也會無事的。堂堂一位王妃死在這裡,也還有許多事需要料理……再說,再說天下之大,我還有哪裡可以安家呢?」

  說道後來,她的聲音愈來愈小,仿佛是在自問,又仿佛是在傷感。

  ***

  一青一素,兩個身影,轉眼繞過一個山口,已是去得遠了。

  嫣兒依舊呆呆的佇立在原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喉頭一甜,嘴角溢出幾縷血絲。

  從皇陵一路下山,山路甚是崎嶇難行,不過轉過了幾個山彎,便連先前巍峨磅礴的宮室也看不到了。才走過一個山口,卻瞧見有一個錦衣衛裝扮的侍衛站在路旁,隔得遠了看不起面目,只瞧見身後還有幾匹馬。張居正募然全身戒備起來,右手便按上了腰間的懸翦劍。誰知身旁的安媛忽然止住了腳步,怔一怔神,猛然向前奔了幾步,卻摟住了那個小侍衛,喚道,「如松,你怎麼會再這裡?」

  張居正這才注意到,那侍衛身材矮小,看上去約莫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卻不正是鎮守遼東的摯友李成梁的長子李如松。如松如今脫去了稚氣,穿上了錦衣衛的服飾,卻也顯得很是精神,只見他本神色緊張的張皇四顧,此刻見到了安媛,卻喜形於色,叫道,「姑姑,可算等到你了。」他又看了一眼安媛身旁的張居正,略一愣神,趕緊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喚道,「恩師。」

  張居正輕輕點了點頭,卻道,「嗯,起來吧。」

  安媛又驚又喜,拉著如松問道,「你何時拜他為師了?」

  如松臉上露出一點羞澀的神情,說道,「半個月前,在爹爹的營帳中恰好看到張先生揮劍克敵的情形,心中很是敬仰,便拜先生為師學習劍法。爹爹也是極力支持呢。」

  「你爹爹……」安媛聽了聽如松的話有些意外,回頭看了一眼張居正,輕聲問道,「你和李成梁將軍見過面了?」

  張居正不動聲色的點點頭,神色裡有些不自然,「見過一次,在軍營裡。」他亦是沉思了一瞬,卻皺眉向如松問道,「你為何會在這裡等安姑娘?」

  如松有些迷茫的抬起頭,奇道,「恩師,不是你給如松留的字條,要如松備好三匹良馬,就守在這裡等待姑姑的麼?」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精美箋紙,上面隱約有兩行小字:

  「如松吾途,申時備良馬三匹,侯於京郊十八道嶺西路山口,以待為師。切切務誤。

  師啟」

  安媛湊過去瞅了一眼 ,只見紙箋上的字都是一般大小,筆記圓滑嫺熟,正是張居正的一筆端正的小楷,她也不免「咦」 了一聲。

  張居正輕輕瞥了一眼,卻道,「學的甚像,只是我從來不用十竹齋的箋紙。」

  如松呆呆的看著手裡握著的箋紙,只見上面浮著淡淡的山水墨蹟,紙質勻薄而華美,箋紙底端更有餖版淺青竹畫,一看便知價格不菲,果然不是素喜簡樸的老師所用的,他囁嚅道,「恩師,恩師……」卻半天接不出後文。

  安媛見如松神色沮喪,不免對著張居正一笑解圍道,「我瞧這寄信的人也沒存什麼壞心,讓如松在這裡等我們,還送了幾匹馬來,更加節省腳力。至於學你的字跡……約莫是相熟的人寫的。不過是開個小小的玩笑罷了……如松,你挑的這匹馬倒是很精神。」

  如松果然聞言輕鬆了許多,趕緊牽了馬來讓安媛看。安媛見他選的馬匹都是高頭大馬,模樣漂亮,看起來就甚是精神,更不免刻意稱讚了幾句。如松一講起馬來就來勁,說道這匹全身白色不含一根雜毛的叫做夜光白。這匹渾身烏雲墨黑,唯有四蹄雪白,乃是相馬譜上赫赫有名的烏雲蓋雪;另有一匹通體都是血紅色澤的正是相傳自大宛來的「血汗馬」『這匹匹都是名駒,乃是如松專門從大內禦馬監裡精心挑出來的。

  如松把「血汗馬」牽給了安媛,說道,「紅兒性子最溫順了,適合姑姑坐騎。」又把「烏雲蓋雪」恭恭敬敬的牽給了張居正,低聲道,「師父,請您試騎。」

  張居正仔細瞧了瞧那匹馬,臉色卻沉了下來,眉目中隱隱有不悅之色,「遠途奔走,短小精瘦的馬屁方有長力。這些馬匹雖然生的高大,模樣漂亮,興許從前會有名駒的血統。但卻是從小生活在禦馬監中,吃著最上等的飼料,從未出過遠門。我們走的是山路,這些馬匹難免會踩到石子,崴傷了馬蹄,騎乘最是危險的。這便如同出身優越的高門子弟,自小富貴,然而華而不實,耐不了久力,便沒有多大出息吧。」

  如松頓時泄了氣,很是愁眉苦臉的悄悄抬眼望著安媛。想不到張居正竟然是這樣一位嚴師,對學生時刻敲打,很是苛責。如松生性活潑跳脫,李成梁有意讓他拜這樣一位嚴師,恐怕是為了磨磨他的性子的。安媛心中暗暗好笑,口中卻道,「甚是,甚是……」

  如松間沒了撐腰的,只得訕訕的低下頭去,含了委屈小聲道,「恩師,如松知錯了……」

  張居正面上沒有半絲表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望瞭望天色,說道,「走吧。」

  三個人各自牽了馬緩步下山,此時天色漸暮,無盡的晚風吹來,微微蘊著一絲涼意,枝頭的半黃的葉間漸漸吐了些新綠,卷著一點點未化盡的霜雪,彷佛蘊有了無限的生機。

  行了許久,只覺得身在連綿起伏的山勢中,仍未有走出去的跡象。安媛只是稱奇,「這裡的山真是大,走來走去像迷宮一樣。」

  張居正心中募然一驚,止步問如松道,「你今日幾時牽馬來的?」

  「紙箋上說申時要到,弟子辰時初刻便出發了,」李如松迷惑不解的望著張居正問道,「恩師,可是有什麼不對麼?」他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叫道,「糟了,我們怕是走錯路了。」

  安媛不覺愕然,「我們不是從你來的道路走出去的麼?」如松又是羞愧又是悔恨的說道,「姑姑,我是辰時出發的,從京城到皇陵少則需要兩個時辰,而從官道進山的路至多不用一個時辰就可到了。可眼見如今太陽西斜,怕是戊時都過了,別說走出去,我們就連官道的影子也望不著,那必然是走到岔路上了。

  張居正點點頭,抬頭望瞭望夕陽一點點躲到雲層後,歎了口氣說道,「十八道嶺地勢複雜,沒了陽光指引更是難行。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不如就在此地將就歇息一宿,待明日太陽出來了再走出去。」

  安媛暫且安了心,圍著火堆烤著火,眼見著如松不一會兒便把周圍的四個火堆都燃了起來,濃熾的火光映的黑夜亦有黯然紅色,遠遠瞧來恰似圍成了個火圈,果然看上去安全了不少。

  張居正見生好了火,便遠遠繞著火堆查看了一遭。待他回來的時候,手裡卻多提了幾個物體,看上去似乎是活物,只是黑夜裡瞅不清楚。如松到底是小孩心性,沖過去看了一瞬,興高采烈的對安媛叫道,「姑姑,晚上有烤兔子吃了。」

  如松一邊說著,一邊麻利的從腰間掏出了一把錯金小倭刀,開始剝洗內臟。安媛瞧著那刀在黑夜中寒芒極盛,倒似是一柄利刃,銷筋斷骨如同銷泥一般,不免多看了幾眼,贊道,「真是柄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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