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七四


  「那就好,這事原本就是無辜牽連了張先生。」她聽了他的解釋,答得卻是乾脆,「既然如此,我也有些倦了,要歇息了,王爺請回吧。」

  無辜。這兩字的語調不陰不陽,又被她刻意強調了幾分,聽到他耳裡著實有些刺人,他忍不住怒氣有些上升,「我這些日子忙的足不點地,一得了空便來看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涼涼的頂了一句,「鈴兒原本就是你名義上的長子,他小小年紀死的不明不白。你為他奔忙喪事還有什麼不對麼?」

  他的臉色瞬時煞白,氣的嘴唇亦有些發抖。安媛側過身去,不去看他,卻聽他的聲音甚是低沉,「你是怪我沒有去追究害死鈴兒的兇手麼?父皇平日裡多是寵倖段妃,段妃心思縝密,也未嘗沒有給自己鋪好了後路。如今鈴兒已死,宮裡實在不能再掀起波瀾,更何況父皇年事已高,也再經不起什麼打擊了。」

  他驟然壓低了聲調,無不苦澀的閉上了眼,「我知道你怪我,可是……對不起,我別無選擇。」

  安媛默然無語的從鈴兒昔日的搖籃裡,揀出一串小小的彩石風鈴,輕輕用絹布擦拭著。略一碰動,風鈴便會錚錚作響,很是好聽。是了,他們是父子,是親人,再也親不過的骨肉之情,又怎能強人所難?她瞬時心中一片冰冷。

  「明天就是鈴兒出殯的日子了,依著父皇的意思,鈴兒雖然身份貴重,到底年紀還小,便按照郡王的禮數下葬,隨葬到永陵去。父皇說他百年之後,地下有個孫兒相伴,一老一少也不寂寞。」他轉述著父親的話,忽然心中有些酸苦,父親平日裡對待他們幾個兄弟從來都是非常嚴苛,從來不苟言笑,但唯有這次在對孫子上,終於顯出了幾分舔犢之情的老態,卻格外讓人覺得淒涼。他默默地愣了一瞬,續道,「你若是明日裡得空,也一同去看看吧。」

  安媛轉過身去,用很小的聲音說道,「這串風鈴是鈴兒平日裡最喜歡的,明日裡也讓他一起帶走吧。」

  她的聲音裡不知不覺的帶了幾分嗚咽。他細細的看著她面上哀楚的神色,忽然輕輕摟住了她,溫熱的胸口瞬時給了她許多暖意。

  她到底還是撐不住了,嗚的一聲終於哭了出來,「鈴兒……鈴兒還那麼小,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孩子……他怎麼會就走了……」

  「不要哭了,」他輕聲的安慰著,也動了感情,「人生本就是會有許多遺憾,鈴兒的一生雖然短暫,可曾經有過你這樣一位母親,他也是幸福的……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不要再糟踐自己了……」

  她努力的控制著自己不要流淚,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滾滾落下,很快把他胸前一大片衣襟都浸濕了。她慌忙要拿帕子去擦,便將手裡的風鈴擱在一旁。

  他心底輕輕的歎了口氣,接過那風鈴細看,只見十來塊彩石都是一般大小,每塊上面都刻著一個小小的娟秀的字。他越看越奇,仔細讀來,串起來竟是兩句詩: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他心中一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天夜裡,她做了個夢。

  夢境裡是一片漆黑而又晦暗,深邃中似乎是鈴兒鮮活的身影,一點一點的放大,純真的面目亦是逐漸清晰起來。漆黑的雙眸瞪得大大,藕段似的小手臂高高的舉著,好像在責怪安媛為什麼不早來抱他。她驚異而又歡喜,上前直欲去摟住他,好好在懷裡疼愛一番。可手剛剛觸到他錦緞的小襖子,鈴兒卻努力的掙脫了她,面目上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分明看到他小小的眼鼻中都是血漬,一點點的滲了出來,淋得滿臉都是血肉模糊……

  她駭得大聲叫喊,從睡夢中一下子驚坐起來,只覺得額上都是涔涔的汗意。一隻手臂忽然牢牢的扶住了她,傳遞出一絲溫暖的信息,」不要怕,不要怕……是做噩夢了麼?「

  她牢牢的攀住那手臂,小聲的抽泣著,「鈴兒他在怪我……他在怪我沒有救他。」

  「鈴兒不會怪你的,他知道你已經為他盡力了……」他歎息著勸,另一隻手放下了筆,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她下意識地躲閃了一瞬,抬起頭來,卻見裕王一身玄色的衫子,正是悄無聲息的坐在身側,一雙眸子卻有些黯淡。她這才發現自己睡夢中牢牢抱住的居然是他的右臂。而他半躬著身子斜靠在榻上,竟然是一直以一個甚是艱難的姿勢,一手摟住了她,一手在批公文。

  她趕緊松了手,回了回神,努力的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始想他怎麼會在這裡,她赫然回憶到自己哭得累了,似是沉沉的在他懷中睡去……那時似乎天光還是白亮的緊,難道這一覺,竟然這般漫長?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眸四處望瞭望,頓時只覺得心尖也顫了顫。之間榻旁的木幾上堆滿了厚厚的公文,旁邊還擱了支朱筆。想不到他不僅一直沒走,竟然還把辦公的場所搬到這屋裡來。

  他循著她的目光望去,似是知了她的心意,緩緩解釋道,「你先前沉沉睡了,還兀自抱著我的手臂不肯撒手,我怕抽離了去會攪了你的睡夢,便借這只手臂由你去做枕頭了。」說著他抬起自己有些酸麻的手臂,瞥了一眼身旁堆積如山的公文,苦笑道,「父皇重病不起,奏摺都堆積到我這裡,明日還有鈴兒的出殯之儀,今晚便也只能趕在這裡批復奏摺了。」

  她的臉瞬時紅了紅,惴惴的低下了頭去,聲音細若蚊子,「王爺還是回昭和殿去批復吧,這裡實在是太狹窄擁擠了些,不敢委屈了王爺。」

  他無聲的笑了笑,淡淡道,「如今你是睡醒了,便要趕我走了?」他的語聲貫是不高,卻有一種迫人心的壓力。

  她聽他語音有異,不免怔了怔,勉強笑道,「哪裡敢趕王爺,這不過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嘛……到底奴婢是個女兒家的,深夜與王爺相處,恐怕多有不便,傳出去名聲上也不好聽,將來真個想要出嫁時,也不免多有阻礙。王爺自是個大度的人,相比能體諒我這點小小的用心。」

  「你就這麼擔心要嫁出去?」他冷冷的挑眉看她一眼,眉目間都是鋒利。她尷尬了半晌,忽然見他用力摟緊了她,在她耳邊低低歎了口氣,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其實從前……你也是這樣陪我批復奏摺的……」

  安媛心知他又想起了那個於自己百分之百相似的「茗兒」郡主,不知道該說什麼,心想還是啞口無言的好。於是不動聲色的朝旁邊挪了挪。想不到他卻是牢牢的摟著她的腰,愈是感覺到她有躲閃的意思,便愈是賭氣似的箍得更緊,手臂似鐵箍一樣,兩人拉鋸戰似的無聲的僵持了一會兒,直到他的手臂箍她生疼的悶哼了一聲。

  她終於著了惱,艱難的推開他的手臂,顫聲說道,「王爺,你早已知曉我與叔大結下了情誼,此生雙雙許下誓言,非伊不嫁非卿不娶。我與王爺相識多日,早已當作知交朋友一般。可王爺兩次三番的這般不避諱,恐怕與你我和叔大都多有不便。」

  他默然不說話了,輕輕鬆開了手,臉上瞬時變化了神色,眸子裡多了幾分冷淡且複雜的神色。

  她低下頭不敢去瞧他,只是努力穩著聲氣說,「我知道王爺對前頭去了的茗兒郡主的一片深情,可我與茗兒容貌雖似,卻畢竟不是一個人,王爺這番苦心用在我身上,怕真是錯付了。更何況如今王爺又有了福華郡主這樣的佳偶,我冷眼瞧著,福華郡主雖然行事冷了些,卻是對王爺一片熱心的。王爺豈不更應該好好珍惜。」

  「我知道的。你不用說了,」他忽然斬釘截鐵的攔住了她的話,不願再聽下去,「都為你安排過了,明日去永陵的路上,你便趁機離開吧。父皇那邊你也不用擔心了。明天依舊是原來和張先生商定過的計劃,到時候他會備下馬車,在宮外接你離開。」

  她有些啞然的聽著他的話,瞬時說不出話來。

  「現在太晚了,再叫秦福他們把奏摺搬走太麻煩了。我今晚就在這裡批完再走,」他輕輕給她掖了掖被角,卻背過身去,拾起了一本奏摺坐的離她遠遠的,他背轉了身去瞧不見面上的表情,卻只聽到他平淡的語聲,「明天去永陵的路還有些遙遠,你早些休息吧。」

  她嗯了一聲,飛快的鑽入了被中,只露出一雙點漆似的眸子轉了轉,卻是看著他又斜倚著床榻的玄色背影很是深沉,燈火下仍舊勾著身子在批復奏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