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六九


  一旁的素馨瞧見安媛送的禮物這般寒酸,便輕蔑了「哼」了一聲,以示不屑。安媛更是覺得尷尬,端著石鍋不知如何是好。

  「既是夫人親手所作,已經足感盛情,」嫣兒微微一頷首,吩咐左右宮女接過那石鍋,「這炙煮先端到本宮的桌子上去,等皇上來了再一起享用。」

  安媛心裡一熱,有些感激的抬起頭來,卻見嫣兒也正瞧著自己,烏色的眸子裡光暈流轉不定。

  此時宮中貴婦魚貫而入,皆是手捧珍寶前來恭賀嫣兒的複位,種種阿諛奉承之詞頓時塞滿大殿。嫣兒自是應付不暇,只聽禮樂之聲大作,悠揚的絲竹揚起賀頌的曲調,轉眼已是到了開宴的時候。

  因為參加夜宴的都是女眷,各自言笑晏晏倒也並不拘束。嫣兒居中在主位上坐下,在侍女捧來的赤金雲子盆中浸過了手,方才澹然笑著開口道,「今夜乃是本宮的家宴,諸位既來之則安之,不必太過拘束,放量而用便好。」

  安媛獨坐在末席不起眼的座處,眼見來的宮中貴婦甚多,便是裕王的王妃福華也到了,都是身著正統的瑞錦濡裙宮裝,熱熱鬧鬧的擠滿了大殿,都並不起眼。

  然而嫣兒下手最顯眼處坐著的卻是素馨。平時素馨就最愛出挑,此時她姍姍然站起身來,捧起酒盞笑道,「娘娘千秋鼎盛,又逢晉位大喜,臣婦謹表率諸位內命宮婦,向娘娘進一杯,祝娘娘芳華永駐,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嚴嵩乃是內閣首輔,他的夫人自然是百官命婦之首,這酒若是嚴嵩的先夫人歐陽氏來敬,自然是沒有什麼錯處。可是素馨不過是嚴府的一個出身卑微的通房丫鬟,縱然有嚴嵩寵愛抬舉做了姨娘,到底還是個未扶正的側室,人們看在嚴氏的權勢氣焰上人人都笑臉相迎叫她一聲嚴夫人,但心裡卻都不知是怎樣的鄙夷。偏偏素馨不知高低,還要掐尖出挑,此時見她洋洋得意的立在人群中,鵝黃的宮裝配上千葉簪金的大牡丹翠頭,華貴奪目的簡直要超過了坐在主位上的嫣兒。立在安媛身後的紫燕忍不住尖刻的小聲嘟囔了一句:「若不知道的,准以為這是明媒正娶的嚴夫人呢。」

  安媛心下覺得不妥,便睨了紫燕一眼,低聲斥道:「快住嘴,還胡說個甚。」

  遠處的素馨臉上微微一紅,也不知是否聽到了紫燕的話。但她心知有段賢妃撐腰,也並不放在心上。

  果然,主座上的嫣兒目中光華灼灼,粲然說道,「這金桂酒是本宮的最愛,原是要在小雪那日取了雪水,又在端午那日太液池邊的金桂樹上擷了桂花釀成了酒,于重陽日撿個背陰的山頭儲埋三年,才能取出飲用。此酒入口綿柔甜膩,卻最是容易醉人。本宮初入宮時,第一次飲此酒就過了量,竟然沉沉醉去……」說著,她抬眼四顧,像是尋著什麼人。安媛聽她提起舊事,驀然心中一動,想起當年自己和嫣兒酒量都淺,空居青雲宮時曾經喝的大醉。此時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觸,各自沉思前事,眼眸中都多了幾分溫柔神色。

  「……說起來本宮也有些年頭未能嘗過此酒了,今日心中歡愉,就是放量了飲些也不大打緊。」嫣兒說著笑盈盈的接過了素馨手中的金杯酒盞慢慢飲了,又取了一個碧玉琉璃杯盞,慢慢地斟上了酒,笑道「嚴夫人操持家事也是勞苦功高,同飲一杯可好。」

  素馨沒想到權傾一時的段妃會這般親和的對自己示好,頓時受寵若驚的接過碧玉盞,眼眸中具是奕奕神采,她端的是一飲而盡,將被子向四周照照,便得意洋洋的落了座。

  酒過三巡,歌舞如畫,觥籌交錯間,眾人都是女子,各各臉上都有些紅暈,滿目春色,各自不勝酒力。

  只聽席中的素馨忽然開言道,「賢妃娘娘,今日您的大喜之宴,枯坐飲酒未免無聊,不如臣婦們以酒盞為令,擊鼓傳花,若話落誰處,誰人需要有所懲罰,就獻技以博娘娘一樂,娘娘以為如何?」

  嫣兒含笑頷首道,「如此甚好。」

  素馨見嫣兒支持,膽子更壯,便笑著對身旁的福華說道:「臣婦卑微,不敢自居,還請王妃娘娘來做個令官,與我們評判評判如何。」

  福華也是一笑答應。自有丫鬟送來了銀絲編成的羊皮小鼓和金瓜小錘,又取了一朵碩大豔麗的絲絨芙蓉花。

  福華轉過身去,橘色的瑞錦濡裙曳在地上,顯出了腰肢柔美的曲線。只聽她手起錘落,鼓聲叮咚而響,眾人皆是急急忙忙的傳花,這一輪花傳到了素馨手上。

  眾人都還在詫異,嫣兒先是笑了,「出題的活該作繭自縛,這一輪的懲罰你可斷斷少不了了,你自己說,獻個什麼技?」

  素馨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將那絲絨大花放到一邊,且笑道,「臣妾最是駑笨,只是略通歌舞。就獻上一闕羽衣舞,還請娘娘笑納。」

  聽素馨這麼說,安媛不免撇了撇嘴。素馨說是「略通」,實在是太過謙虛,她與舞技上浸淫數十年,早已是嚴府的舞姬中最佼佼的。果然,她換上了一身舞衣,衣上金鈴微微一動,便清越而響,她踏著鈴聲起舞,一曲羽衣舞,如風拂楊柳,如沙回清州,時而似雷霆時收震怒,時而似江河風回曲折,凝了清澈之光。

  一曲舞畢,素馨整理了舞衣重回座上,眾人盡皆如癡如醉,紛紛為她風采而折倒,再瞧向她的眼光都多了幾分刮目之意,便是含笑而看的嫣兒也不住點頭,深深贊許她的舞技,說道,「嚴夫人的舞姿果然能動四方,本宮可算是飽了眼福。就為此舞當浮一大白。」她舉起了酒盞,輕輕啜了一口。

  鼓聲叮咚又起,絲絨花在各人手中傳動。眼見這殿前獻技乃是露臉的一個好機會,許多身懷歌舞之技的貴婦都不免精神振奮,有意一展絕技。

  然則安媛卻在鼓聲中似聽到極輕微的金鈴聲響,鼓聲止時,這絲絨的大芙蓉花卻是恰好傳到了嫣兒的桌上。安媛幾乎懷疑自己聽錯,去看向福華時,卻見福華恰恰轉過身來,含笑看著席上眾人,神色溫柔婉麗,如常一般。

  嫣兒頓時面有不愉,她身份不比往日,怎能在大殿上獻技給眾位命婦。素馨反應也快,笑道,「這花也眷戀美人,故而有意留在娘娘手中吧。卻也不能浪費了花兒的美意,不如讓娘娘做個出題官,下一場這花落到誰人手中,就需要完成由娘娘出的題了。」

  嫣兒果然含笑答應,眾人也都是附議叫好,便是首座上的徐夫人也是微微點頭,看向素馨的眼光多了幾分不同。須知素馨是歌姬出身,又一直侍奉在芙蓉閣中,酒宴上娛樂應變這一套,恐怕沒人比她更快了。

  福華含笑擊鼓,鼓聲密密匝匝,如同雨點般均勻悅耳。安媛留神去聽那金鈴之聲,果然金鈴輕輕響了一響,鼓聲瞬時而止,這絲絨大花卻是堪堪落到自己手中。

  素馨輕聲一笑,眉目間卻無不嘲諷的說道:「李夫人深得裕王的信賴,又侍奉著皇長孫,想必一定會有過人之處……」此言未盡,眾人都是一臉曖昧的竊笑之意,便是拿著金瓜錘回到自己座上的福華也是雙肩輕聳,露出一絲不屑之色。

  安媛大是窘迫,慢慢地勾下頭去,心中只覺得羞憤難當。素馨果然是睚眥必報,她默默的想,卻尋不出什麼來反駁。

  「賢妃娘娘,請您出個題吧。臣婦們也好看看李夫人的表現。」果然素馨轉過頭去,無比諂媚的向嫣兒說道。

  嫣兒微微一怔,目光瞧向坐在席末的安媛煞白的臉色,轉眼又看到自己的坐席上放的那鍋還冒著熱氣的炙煮,眉目間有了些不忍之態。

  福華不動聲色的仰頭瞧著嫣兒,背對著眾人看不到是什麼神色。

  嫣兒的目光乍然一黯,心中冷如硬鐵。她唇角輕輕揚起,眼底驟的閃過一絲凶光,唇間的話語卻是輕快而柔軟的:「本宮與李夫人也不熟識,沒有什麼題目要出的。要不就賞賜李夫人一碗金桂酒吧。」

  安媛微微發怔間,只聽素馨拍著手嬌聲叫好道,「到底還是娘娘最風雅有趣,御賜的佳釀可是好東西,李夫人白撿便宜得了這樣的好處。乾脆娘娘也指派臣婦一個差事,來侍候李夫人用酒吧。」

  嫣兒含笑點點頭,算是默許。素馨目中光焰一閃,卻是楊柳般輕柔的腰肢一擺,姍姍的便到殿下去了,不多時,她捧上一個鬥大的海碗來。眾人看了都是一驚,只見那海碗通體都是晶瑩奪目,竟是整只的牛角所制,看起來珍貴異常。然而這碗卻實在是太大了些,素馨說是捧在手裡,到不若說是抱在懷裡。整個屋子裡的人看到這碗都是倒吸一口涼氣,老天,到底是從哪裡尋了這麼個東西來。

  安媛有些迷茫的看著素馨,心中暗自盤算,一鬥便是十升,雖然古時候的計量單位略小些,但這一碗注滿,怕不足有六七斤了。那素馨果然不負眾望,見段賢妃點頭示意,便嬌笑著把海碗擱在紅木幾案上,抱起酒罈就往碗裡注酒,她手上的羊脂玉環觸碰到酒罈,叮噹作響,甚是好聽,而那罎子裡的酒正涓涓的注入碗中,不多時,酒罈漸漸見了底,那牛角海碗堪堪好也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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