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六七


  卻無人再去理會她的慘狀,眼見著嘉靖拔腿就往永壽宮的方向匆匆趕去,眾人都跟著趕緊走了。安媛遲疑了幾步,尚是有些憐憫的回頭望了躺在地上的張淑妃一眼,只見她面如白紙,仰臥在地上,身子蜷縮成一團,那一腳看來踹的不輕。

  「李夫人難不成還在可憐她?」耳邊是嫣兒的輕笑,朦朧的夜色中她的面容也豔麗的有些模糊且陌生,那張芙面似是含笑的覷了張淑妃一眼,伸手拂了拂衣帶,就像是要拂去衣襟上的灰塵,她的身姿依然消瘦翩躚,可神情卻說不出的嫵媚,咯咯輕笑著已是走遠,「這賤人才是喬張作致,躺在地上作死呢。」

  安媛聽她所言,心頭劇烈一震,仿佛不認識了她一般,站住了腳步。

  「別趟這灘渾水了,」身後有人輕輕的說,「壬寅宮變後,陛下就再也不回大內居住了。在永壽宮裡住了二十年,宮中乘輿服飾、先朝異珍數不勝數,都是陛下心頭所愛之寶。此番被毀是由千秋殿所起,張淑妃必然死到臨頭。」

  「事發時張淑妃都不在千秋殿中,此罪何以致死?」

  安媛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相信的回過頭去,只見張居正只是默默立在原處,目光灼灼然,聲音卻平淡如斯,「致人于死地,有時只是需要選對一個時機。」

  良久,身旁其他的人都走的盡了,冷風也刮得透了。安媛只覺得徹骨都是寒意,她慢慢的說道,「嫣兒和我,當年,曾是一同入宮的。那時候嫣兒膽小,性情又柔弱。入宮半年多不得見聖面,她明白是被人壓制阻礙,可她心中冰冷如死灰一般,只是在冷如冰窖的青雲宮中挨日子,並不如何去爭取。」張居正靜靜的聽著她說,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許久以前的畫面,她急匆匆的跑來司禮監,央著自己去吹一曲蕭,給嫣兒的舞姿作伴。那是她雖在低落逆境中,卻盎然而有生氣,不像現在這般低落盎然。

  安媛的目光慢慢滑過地上的昏死過去的張淑妃,只覺得冷風冰冷的洇在喉頭,「我和嫣兒名為主僕,情同姐妹一般。我知道嫣兒在宮裡過的並不快活。幾次失寵複寵,她都並不在意,情願在宮裡過著冷冰冰的生活。無論多逆境的時候,她都為著我好,心心念念的要送我離開這個地方。她的性子雖然淡泊,卻從未害過人……我,我不知道她為何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她一口氣滔滔不絕的說了許多話,可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滾落了下來。夜色很靜,心卻是冰涼的……冰涼透了。

  「能陪你走一生一世的人很少很少,何必把自己拘於這麼狹隘的境地。」張居正默然良久,只是淡淡說道,「人都是會變的,不值得為別人的改變傷心落淚。」

  安媛聞言知意,心下忽而一動,紅著臉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忽然有一片冰涼落在額間,皎白冷情,寒入骨中。

  有只手輕輕攏了過來,拂去了她額上冰涼的雪花。那手指輕柔的似是意猶未盡,在她額上略作停頓,就那麼一瞬,她似是能感到他指尖的溫熱。她心下莫名的一暖,卻覺得那手指順著額間漸漸滑下,觸到她微帶濕潤的眼眶。

  她本能的想躲開,卻似是眷戀那指尖的溫暖。只覺得自己落入一個溫熱的擁抱中。

  「而我,也不願看到你流淚……」他在她耳邊輕聲呢喃,溫柔的如同墜到水裡的影子,虛幻的仿佛不再真實。

  冷冷的北風吹著,天這般寒,可心中卻忽然燙了起來。

  不知為何,她並沒有躲開那個擁抱。就仿佛是依賴一種溫熱的感覺,心下一時歡喜、一時沉淪,就像忘卻了萬物,想要把心放逐到最遠最遠的地方。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北風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

  昔日裡華麗非凡的永壽宮,一夜之間就燒得只剩一座廢墟。

  安媛閑坐在菱花雕床邊,對著一盤殘局,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在一旁抱著鈴兒的丫頭紫燕興奮地說著宮內傳聞:「夫人,你知道麼,秦公公親自指揮著宮中侍衛宮人忙了一夜,卻只在大火中搶出了幾箱寶物。陛下一直都站在永壽宮前看著,心疼的都說不出話來了。」

  「你這丫頭,」安媛笑著打趣道,「哪裡聽得混話,陛下怎麼會為了幾箱寶物這般失態。」說著她伸手又翻了一頁棋譜,這本《子玉譜》是張居正不久前遣人送來的,她愛若珍寶,一清早便翻出來看著。然而書頁上的字卻一頁也未看進去,她心中只是歡喜甜蜜的想著自己的心事。昨夜張居正送她回了澪徑軒後,自己又趕回了永壽宮去。才分離不過半日功夫,可思念卻比三秋還要漫長。

  她並非未解世事的懷春少女了,在那一個世界中也曾有過刻骨銘心的戀人,也有過傷心徹底的失戀。本以為自己的心早已被封閉,可時光荏苒,昨夜的那一擁,她竟有了莫名的心動情愫,宛若許多年前還是少女的初春,第一次遇到了心頭滿滿愛意的戀人。

  此時她雖是拿著棋譜,眼眸卻是不時的注意著窗外的動靜,只盼著那熟悉的青衫身影快快到來。

  紫燕不服氣的說道,「夫人別不相信,咱陛下雖然富有四海,卻在這物件珍寶上最是心疼的。夫人難道沒有聽說過麼,嘉靖二十六年,宮中也是走水,陛下忙著搶救寢宮裡的珍寶愛物,竟然連皇后娘娘都沒顧上。可憐方皇后娘娘是活活被燒死的。」

  安媛嚇了一跳,手中棋子落在地上,「可莫要亂講話,這等宮闈大事怎能亂說,仔細你的性命。」

  「這丫頭倒也不是亂說……」門外傳來了裕王的聲氣,只見他氣宇軒昂的推門而入,眸光深靜若潭。

  紫燕一眼瞅見來人,莫名的臉上一紅,深深福了一禮,嬌聲道,「王爺。」她心中又喜又怕,幾乎都要站立不住。

  安媛見來人是裕王,心中卻是略有失望,也並沒有察覺到紫燕的異樣,只是放下了棋譜,有些責怪的對裕王說道,「你別再縱容她了,如今總歸是在宮裡,這些話如何胡亂說的得。」說著

  她吩咐著紫燕道,「還不快去給王爺沏茶,在這愣著做什麼。」

  紫燕心裡失落了一下,粉嫩的面頰也紅了,卻只能低聲道了「是」,深深地看了裕王一眼,不情不願的退了出去。

  「你今日氣色倒是好,可曉得宮裡都快要亂了套了。」裕王覷見安媛的面色紅暈,芙面含笑的嬌羞模樣,某個瞬間只覺得豔光四射,眼目灼熱間竟也恍惚了一下。

  裕王本市說著無心,安媛卻是聽者有意,不覺臉也紅了,忙遮掩著心事啐道,「宮裡若真有那麼亂,你怎麼到有空過來?」

  「我可是在永壽宮忙了整夜,剛剛父皇才開了赦,放了我們出去,」裕王大棘棘的撿了棋桌邊便坐了,話語亦是隨口而出,「你才進宮多久,這宮裡的事只怕還不如那丫頭清楚。」

  窗外日色噴薄如金,安媛卻驟然想起了夜裡張居正說的話,心下一驚,揚起了秀眉問道,「那張淑妃現在如何了?陛下可曾饒了她?」

  「父皇若想不起她,對她來說倒是幸運,」裕王歎息了一聲,接過了紫燕紅著臉敬來的茶,一眼卻看到她出去不知何時又抹了脂粉,臉頰上兩朵豔麗的紅,俗豔的卻很是引人注目。他心底無聲的笑了一下,只做未看到,續說道,「若是有人在父皇面前再提張淑妃的名字,怕是連性命都保不住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