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五五


  此時重回皇宮,安媛卻無暇去看身旁的景致。她頭上戴著重達幾斤的頭冠,身上穿著長長地豔麗袍裙,幾乎每走一步都會拌到自己。可她必須走的穩重且儀態大方,因為她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小的璽鈴,在一大堆宮女內監的伺侯中穩步前行。

  安媛從未這樣濃麗的打扮過自己,只因為襲鈴皇長孫德封號被確定後,隨之而來的一道封李安媛為夫人的恩旨,來傳旨的司簿女吏很是嚴肅,她少不了只得恭敬從命,明代的夫人是命夫的尊貴稱號,輕易不會許給出身貧賤的宮人,安媛卻不知道這裡面的曲折,只任憑一堆侍女們擺佈著給自己換上命婦的華美服冠,在臉上細細描繪著花硒點翠,她匆匆看了眼鏡子,卻嚇了一跳,臉塗得紙一般白,蛾眉朱口,哪裡還認得出自己。然而無暇顧及她的反對,便被匆匆推出了門,直接領到宮裡來了。

  當她抱著翔鈴輕輕踏入萬壽宮的那一刻,似是聽到了裡面傳來一陣低低的歎息聲。她尋聲去看,卻不知那歎息聲從何而來。坐在宴席中間的,正是嘉靖皇帝,只是這一年來他蒼老了許多,舉止間都有了老邁之態。

  在嘉靖皇帝身旁是豔美的張淑妃。她的妝容豔麗、高鬢如雲,一襲華美百褶長裙拽地,舉止間婀娜有致。她能在宮中持寵不衰,確有常人難及的美貌容顏。然而安媛一看到她便想起她美豔外表下陷害嫣兒的狠毒心腸,不免心中憤恨,轉開了目光。

  張淑妃的下首坐著的那人卻像讀懂了她似地,投來了幾分安慰的目光,安媛不免側頭去看,卻見那人正是朱三。此時他的目光毫不回避的看著自己,目光中溫情脈脈,全然不顧一旁的新裕王妃福華郡主嫉妒的眼光。而他們的下首,坐著的是景王夫婦,有許久沒有見到這個陰險狠毒的王爺了,安媛心裡還有些怵他,只見他毫不在意的舉著酒盞,目光卻玩味似地從裕王夫婦轉向自己,安媛嚇了一跳,趕緊移開了目光。

  此時右邊坐著的朝臣們紛紛起身恭祝皇帝喜得長孫,各種溢美之詞不絕於耳,人們連皇長孫的面容都沒看清,卻都極力的誇讚著皇長孫如何天生龍晴鳳准,睿智過人。她隱約聽到嚴嵩的聲音也夾雜其間,不免詫異的去看,只見嘉靖皇帝的左手邊座首的白髮老者正是,看來他經歷彈劾風波依舊沒有倒臺。

  只是嚴嵩的下首坐著的卻不是嚴世番,而換成了一位沉穩的長著,穿著一件布衣,於座上的朝服衣冠格格不入。安媛正在納悶,朝中還有哪位重臣能有如此地位坐在這個地方,冷不防卻覺得那長著的背後一道銳利的目光直射而來,目光中卻有詫異、針驚,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懷。她嗖地心跳少了一跳,不敢抬頭再去回望,匆匆隨著指引的侍女走到階下,內心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麼滋味。

  隨著司薄女禮贊的聲音,安媛才慢慢平靜下來,自己在焉兒身邊待了那麼久,很怕被皇帝認出自己來,於是她牢牢記住司簿女史的囑附,懷抱皇孫無須跪拜,只低著頭,輕輕鞠身作禮,口中的禮詞卻一個都不敢少,「奴婢李安媛見過陛下。」

  「好,好……」座中的嘉靖皇帝連說了兩個好字,吩咐侍立一旁的泰福把皇長孫抱去看,卻壓根沒有注意去看安媛一眼。安媛輕輕舒了口氣,隨著侍女走到自己在末席的座位上,遙遙望著宴席之中觥籌交錯,朝臣們阿語奉承皇帝的聲音,難得的守住這末席的一片清靜。

  忽而一陣冷風送過,安媛還沒來由的打了個寒噤。抬頭望向殿外天色,不知何時,月邊多了幾抹陰雲,漸漸遮住了半絲光亮,這光景,怕是要下雨了。

  忽然「哇」的一聲孩童啼哭,擾亂了宴席上的歌舞昇平。眾人都愕然的望著泰福抱著的皇長孫羲鈴,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到底是嚴嵩反應最快,大聲說道,「殿下,皇長孫哭聲如此洪亮,真是天資聰慧,世人難及。皇長孫果然肖極了陛下,小小年紀便如此睿智過人,假以時日,必是一代英明之主。臣要率白官敬陛下一杯。」說著他舉起了酒盞,高聲唱贊著向皇帝敬酒,他的身後,許多官員都在罵他無恥,然而看他舉起酒盞,也只得一樣恭敬地舉杯敬酒。

  可是早有眼尖的人發現,嘉靖皇帝臉上全無笑意,甚至眉目間隱隱有不悅之色,他的酒盞放在手邊,壓根就未舉起。眾人見狀都甚是尷尬,嚴嵩心知不妙,求救似地向張淑妃望去。

  此時只聽一旁的張淑妃也嬌聲說道,「陛下如今喜得皇長孫,臣妾也要敬陛下一杯,祝願大家多多開枝散葉,陛下的子琢綿長。」她的面容嬌美,語聲也是一般的悅耳動人,舉著酒盞送到嘉靖的唇邊,嘉靖唇角略提了提,勉強有了點笑意,然而也只是微微的抿了一口,並沒有飲下。

  一片冷寂中,只見坐在嚴嵩下手的那個布衣老者翩然起身,舉起酒盞長鞠一禮說道,「皇長孫天資聰睿,肖極了陛下。歲月彈指,臣有些時日未見陛下了。如今臣年已半衰,鬢邊也有了白髮。可今日如入宮,卻見陛下依然這般英

  明神武,氣度不凡,與臣二十年前初見陛下時一般無差,真乃天生英明天子,臣也要敬陛下一杯,祝願陛下萬壽無疆。「

  嘉靖皇帝生平最樂於修道之事,便是為了長生不老。他聽了這話,真是說到了心裡,果然龍顏大悅,舉盞一飲而盡,含笑說道,「徐愛卿也未老,還是二十年前的翩翩探花郎。這滿席之中,只有許愛卿最知朕也。」

  席上的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安媛坐在末席,出神的盯著那布衣老者,心中佩服到極點,心中不免喃喃自語道,「這人是誰,未免也太厲害了吧。」

  「你連她也不識得?」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啞的聲音,她驚詫的回過頭去,卻聽那人在燈影背後的黑暗中輕聲說道,「他是我的老師,徐閣老徐階先生。」

  「安姑娘,倒是你,許久不見了。」身後的他早已把這一切看到眼裡,不無諷刺的說道。

  紅燭高照,燈影交錯間,語聲中淡淡的疏離彌漫開來,仿佛要冰凍住一切。

  一時間,安媛佇立在原地,瞬時卻失去了心力,踟躕的竟不敢抬起頭來,屏氣凝神間,似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如一張拉滿的弓,上緊了弦正瞄準了靶心,卻又咋得被人鬆開,軟綿綿的墜在地上,無力的遺下一聲歎息。

  似有心有靈犀的聽到那聲歎息,到底是他心軟了半分,緩緩斂去了唇邊的笑意,打破了沉靜,「聽說裕王府裡多了位李氏夫人,誕下了皇長孫,雖沒有名分,卻讓王爺寵愛至極,別說先前的段王妃因此病故,便是如今新封王妃的福華郡主都不能奪其半分光芒,卻沒想到這人竟會是你。」

  「我只是……」安媛一時語塞,尋不出妥帖的話語來解釋,怎麼說,這孩子不是自己的,只是因為段王妃臨終的託付,自己便留在裕王府裡做皇長孫的養母?人人都知段王妃與自己補睦,這樣的理由有誰會信。

  她低下頭去望著他的青衫袍角,依舊燙得平整妥帖,一絲不苟的垂在腳邊。

  風靜,人靜。

  只淡淡的相對無言,如同清風浮過湖面,掀起薄薄的漣漪,劃破心底的波瀾。

  「自我從關外回來後,便再也找不到你,我去涮羊肉店裡問過你,人人都不知道你的去向,在固原城外,我親眼見了那場大火,火場中只找到你的衣裙,便死了再去找你的心。」他等的失去了耐心,便說的淡淡,言語中聽不出半絲波瀾,哀怨卻驟然睜大了眼睛,想不到那時他竟然也在固原,她想起了固原客棧中那場沖天大火的情形,仍是心跳加劇,臉上不免帶上了幾句恐懼之色。

  「直到收了這封信,才算得了些你的消息,我去嘉峪關找過你許多次,卻沒想到你竟一直都近在咫尺,」他把她臉上的表情一一收到眼底,心中釀出幾分苦澀,伸手入懷,拿出一封略有些泛黃的紙頁,看上去拆過許多次了,紙頁也摩梭的有些發舊,只是折的仍然小心,平整如新。

  安媛不去接那信箋,心裡早知這實在嘉峪關時自己寄出的那封,想不到他竟然一直這樣珍重的收著,他說的甚是平淡,仿佛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小事一般,其實心內針般刺痛,彼時知道她的「死訊」,何嘗經歷一場陰陽生死的折磨,她亦明白這千里奔波尋人談何容易,她的眼不知被什麼模糊了,輕輕的揚起頭,仍昏暗的燭光模糊了眸光,語聲也有些哽咽,低聲道,「叔大……」

  他許久未聽到她這般親昵的稱呼,手不自覺的握緊,汗水頃刻浸濕了後背,連呼吸也少了一頓,席上的燭光乍然一跳,映紅了席畔的如玉臉龐,借著燭光,他看清了她略紅的臉頰,鬢邊的被汗水浸濕的發角,然而那長長的誥命婦人衣飾華貴,卻給了她多增了幾分風韻,不過年來未見,她的嬌豔甚至更甚往昔,只這麼一瞬,他目光中的熱切便褪去,心下冰冷至極點,眼眸側向間再也看不出情感的流露,旋又恢復平時清冷淡漠的樣子,「今日再相見,倒是要恭喜你了,李夫人。」

  冷不防聽到這樣的稱呼,心似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深深刺痛,直至心底,安媛幕然睜大了眼,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叔大,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

  「李夫人,陛下吩咐給皇長孫安排抓周,請您過去。」一個侍女來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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