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五四


  「段王妃已經過世了。王爺若是恨她,也可不必了。「她的聲音有些飄忽虛空。

  裕王腳步一頓,一時間腳若鉛灌,竟然提不起步來。

  「只是這孩子,「安媛頓了頓,輕輕說道,」他還小, 都不懂,他是無辜的……「她其實從今晚的事情中,早已經對事情推出一個大概,這些日子來,嚴世番一直拘著自己,大概就是為了這晚的事情。

  她本該是嚴布下的一顆棋,用來和裕王府交換著什麼。然而隨著段王妃的過世,她如今儼然成了一顆毫無利用價值的棄子。而皇家最忌諱血統不純的事情,這孩子也斷然無幸可以活下去的。這王府中的事情詭異難測,她無法為段王妃辨解什麼,她只能盡自己所能的哀求眼前的人,為這個孩子在絕境中謀一絲生機。

  依稀的舉止,熟悉的語調,甚至連那雙清澈眸中透出的維護關切神色也並無分別……只不過如今她關切的人只是這個毫無關聯的孩子,他的眼中浮現出一抹難以解讀的恍惚,轉身的瞬間,眸中突然生輝,他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波瀾。

  話到唇邊,只有短短的一句,就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可以。」

  「不過你需要留下來,作為孩子的養母。」

  安緣怎麼也沒想到,在上個世界一直感情不順連談婚論嫁也無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居然成了年紀輕輕的養母一個,從未有過育嬰經驗的她,卻手忙腳亂義無反顧的開始踏上照顧孩子的艱難征程,便這麼孤零零的在裕王府中又住了下來。所辛這孩子還算安靜聽話,平日裡不哭也不鬧,只是愛睜著大眼到處亂瞅,若他不高興的時候,只需要拿起床頭的風鈴輕輕搖晃,他便會揮舞著胖乎乎的手臂,臉上笑出花來,真是說不出的可愛模樣。

  段王妃頭七那日,王府上下仍是一派喜色濃郁,人人都在張羅著新王妃喜歡吃什麼,喜歡用什麼,處處都是新鮮的跡象,人們似乎全然忘記了這座府邸裡還有一個曾經的女主人。安媛悄悄抱了孩子,在逸蘭軒後的清冷池塘邊,立了個小小的牌位,燒了些紙錢。她抱著孩子在牌位前站了許久,輕聲對孩子說,「你瞧,這就是你的母親,別人都可以忘了她,但你不可以忘記。」

  那孩子迷迷糊糊的竟然點了點頭,小手抓緊了安媛的衣領,小嘴一抿,似要哭了出來,仿佛聽懂了一般。安媛又是欣慰又是傷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想起段王妃這一生,於自己是敵非友,曾經事事想置人死地,最後想不到卻是自己為她照料著身後之事,抱著她的遺子為她來添一柱香。人世間的際遇離奇,種種波瀾,又是誰能預料到的呢。

  她身後的不遠處,隔了數叢花陰,有人悄然站立凝望。

  安媛轉身時微微一震,不期看到了那寶藍衫微微隨風擺動,心下有些拘束。

  「昨兒晚上,嚴嵩之妻歐陽氏過世了。」他淡淡說道,聲音若有若無的飄將過來,卻有振聾發聵的力量。

  安媛想起歐陽夫人昔日對自己的照顧頗多,頓生傷感之意,忍不住眼眶一紅,便要垂下淚來。卻聽他繼續道:

  「歐陽氏過世,其子嚴世番按制應該回鄉守制三年,今日已經啟程回江西舊籍了。」

  安媛吃驚的望著他,下意識的摟緊了孩子,心裡多了幾分緊張。這還是她第一次停他主動提起嚴府的事情,不知為何,總覺得他話裡有著淡淡的敵意。

  「嚴世番一走,嚴加必倒。」安媛輕聲感歎道。

  「何以見得?」這次輪到他吃驚了,忍不住軒眉抬眼細看眼前的女子。

  「嚴嵩雖然貪婪,卻不善於揣摩聖意,再加上年老昏憒,並不足以為敵。倒是嚴世番精明能幹,才是勁敵。如今他回鄉守制,豈不是等於嚴嵩自斷一臂?」

  「我還以為你與嚴世番交好,才會……」他話說了一半,卻忍住沒有說完。安媛卻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有過命的交情,怎麼會冒著生命危險留下來看護這個孩子?

  她心中苦笑,若說有交情,不如說有仇更貼切。她口上卻淡淡道,「歐陽夫人是個好人,在嚴府中多虧有她照顧我,不然如今我也不知道流落何處了……」

  「是啊,歐陽氏甚是賢德,能夠約束家人。嚴嵩剛至首輔時,家中奴僕橫行不法,歐陽氏執鞭而行,能夠重重責罰家人並不護短,只可惜嚴氏父子不及她半分,」他長歎一聲,話鋒一轉,卻疾言曆色起來,「嚴嵩為人貪弊,天下官員無不論價而售,就連兵部也不放過。管事指揮值三百兩,都指揮值七百兩,要是想買個總兵,沒有千兩斷然不成,這竟然成了天下皆知的價碼。這樣的墨吏把持權柄二十餘載,真是國家不幸!」

  安媛聽得心裡觸動,想起了當初李成梁就是因為不肯貪兵響而家貧四壁,買不起官,立下了許多戰功卻只能一直做個小小的招呼薟使。懷中的孩子聽他們說的聲音漸漸大了,不尤「哇」的一聲咧開嘴哭了起來。

  一時間兩人的目光都交集在孩子身上。安媛不斷的輕聲哄著孩子,朱三站在這邊,滿心焦急的望著,恨不能過去搭把手幫忙。這渾然是一副家中的溫馨情景。

  隔著花陰,還會有無數層的花陰。相對無言的男女,全然未知更遠處,還有人在眺望著他們的身影,絞緊了手裡的繡帕。就好比人心裡隔著的距離,有時是咫尺,有時是天涯。誰知道究竟是人近天涯遠,還是人遠天涯近?

  福華嫁入王府後,不過幾日便掌握了王府大大小小的事物,唯有對逸蘭軒並不踏入半步。人人對此諱莫如深,仿佛死去的段王妃是一道緊忌,沒有人敢輕易提起。

  如此也好,反倒讓安媛的生活清閒了許多,少了很多是非。

  又過了幾日,由當朝禦使周應隆首先發難,一封彈劾摺子遞上去後,控訴嚴嵩的摺子便像雪片般飛向皇宮,把持朝政二十餘年穩如泰山的嚴嵩,這次終於有些惶恐,恐怕這一次,自己不會那麼走運。然而這一切,幽居的安媛卻不知情。

  隔了不幾日,裕王忽然又來了逸蘭軒,這次留話很是簡單,「孩子已經取了名字,就叫做靈玲吧。過幾天宗人府會把冊子送來。父皇說要召見皇長孫,記得晚上去宮裡赴家宴。」

  按照明代的宗室起名排序,其世系排輩為「高瞻祁見佑,厚載檄常由」。嘉靖帝名諱「厚聰」,裕王名諱「載皇」,都是按字排輩分別起名的,「」檄「字,按規制,是皇子才能用的字。如今給這孩子也起名」檄鈴「,便等於是承認了他的皇家血統。

  安媛的眼眶中泛起了些霧氣,細長的眉眼抬了一下,隨即便垂下,斷然想不到他竟然會真的認了這孩子。

  「朱蘭,謝謝你……」

  話一脫口而出,她便一驚,發覺自己用了這般不敬的稱謂,想改口也來不及,臉頓時憋得俏紅。

  裕王亦顯然是很意外,然而瞬時,浮上眉間的卻是淡淡的欣慰。深深忍住心中的喜悅,唇角泛出隱約的笑意,目光裡都是溫柔纏綿。

  安媛匆匆回過頭去,不敢隔著珠簾看那曖昧的景致。記憶早如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散落在地,如今卻又被無形的絲絨輕輕串成,曾以為得若無其事的再相逢,卻不想還會劃過點點漣旖。

  往事刹那回眸,似曾相識的感覺淡淡浮上心頭,安媛心中微有些暖意,抱著孩子默默地福身行禮。

  一顰一笑,一鞠身,一拘禮,隔著珠簾看去,影影罩罩的人影消瘦,就連尷尬時憋紅的臉龐,還是過往的嬌憨模樣。他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早已經是瞧得怔了,癡了。

  玉樓天半,月殿影開。

  宮苑的朱牆依舊粉飾如新,銜鎖的金獸鎮守譫角,面目猙獰而威嚴。銅龍盤鎖在屋簷下,露水順著房檐滴下,傾入琉金的龍頭裡,征是晝寒時分,慕光微稀,月兒悄悄爬上枝頭,笑看著宮內的人兒。

  紅燭高燒,風送絲竹,曼聲入耳,別是一派熱鬧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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