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五一


  「幾百口人命?」歐陽夫人嚇得睜開眼睛,怒氣滿面,聲音卻乾澀而暗啞說道,「這幾百口人命不亡在你們父子手上就不錯了。知道這些年來我為何住在這竹屋中、每天吃齋念佛嗎,就是為了你們父子去恕清在這世間欠下的罪孽。」

  安媛聽得是大為吃驚,不免向歐陽夫人看去,卻見她面帶戚容、神色慘淡,蒼蒼白髮在燭光下隱隱刺目。嚴世番見話已經說僵,也不好再說什麼,對歐陽夫人行了個禮便告辭去了。

  歐陽夫人也沒有了吃飯的胃口,望著兒子離開的身影,重重的放下筷子,由壓鬟扶著回房休息。安媛乍逢這場變故,又是心驚又是詫異,一邊收拾起桌上一筷未動的碗盆送去膳房,一邊卻聽膳房裡負責刷洗的謝婆歎道,「阿彌托佛,老夫人真是菩薩轉世的心腸啊……」

  「菩薩轉世?」安媛想起剛才素馨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樣子還心有餘悸,嘴角不自覺的帶著幾分輕蔑,卻被謝婆看在眼裡,說道,

  「你新來不久,不知道這府裡的事。」

  安媛心中早已埋了許多疑惑,見此時謝婆欲言又止,便撿起幾個碗盆,乾脆幫謝婆婆洗了起來,口中卻問道,「這府上可曾發生過什麼事嗎,老夫人為什麼一直住在簡陋的後院裡?」

  「幾年前,老夫人身邊也有一個你這樣的得力丫鬟,叫做落楓,「謝婆說著將一個面盆倒扣在地上,自己坐在盆上說道,「恰巧有一次景王爺來府裡赴宴,不知道怎麼地就傳出景王看上落楓的傳聞,老爺便向老夫人討了落楓去送給景王爺,老夫人又是捨不得又是替落楓歡喜,還置辦了嫁妝送她出府去,還說要等著落楓回門來看,那時候府裡好些人都看到了……」謝婆說到這裡頓了頓,若有所思的望了安媛一眼。

  安媛聽到這裡隱約有些不祥的預感,追問道,「後來呢,後來怎麼樣?」

  謝婆歎了口氣,說道,「還能怎麼樣,不到十來天,便送了落楓回來,卻是一具屍體罷了。」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安媛卻聽得不寒而慄,顫聲道,「怎麼會這樣,不是景王看中的落楓嗎……」

  謝婆搖了搖頭,「後來才漸漸傳出消息,嘿,景王明明就是個兔爺,只喜歡小廝,酒醉了多看落楓一眼興許有的,哪會真放在心上。倒是那景妃不能容人的,打從落楓進了王府就折磨她,不出幾日藉故仗斃了了事。老夫人為這時和老爺鬧了生分,從此便住入了後院,再不去前面一步了。」

  安媛不敢置信的搖搖頭,忽然又問道,「那真如你說的,老夫如此體恤下人,今晚怎麼會對素馨下這樣的狠手?」

  謝婆呸的一聲說道,「那個素馨,當年就是她掐尖和落楓比著不過,非說景王看上了落楓,慫恿著老爺把落楓送去景王府的,」她尤不解氣的說道,「這女子做的壞事甚多,在府裡恨她的人不少。」

  「你如今多好,」謝婆看了她一眼又道,「有老夫人護定了你,保准沒有閃失,不會再重走落楓的老路了。」

  安媛嘴上笑了笑,心中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料峭春寒漸漸消了,漫天紛紛揚揚飄著的都是柳絮楊花。到了初八這日,天氣竟然好轉起來,陽光明媚耀眼,很是舒適宜人。

  這日是浴佛節,一大早歐陽夫人便帶上丫鬟僕婦們虔心的去隆安寺禮佛。她本擬帶上安媛一同去,不料前一夜安媛趕上了風寒,頭疼欲裂竟然連起身都難,只得孤零零的留守了下來。

  這些日子來,嚴世番倒是再也沒有來過。可嚴嵩卻來了後院好幾次,每次都是溫言說服歐陽夫人,指著要安媛這人。可歐陽夫人出乎意料的強硬,半句都不鬆口。嚴嵩最後一次來的時候,安媛恰好到場,眼看著嚴嵩終於勃然大怒,把手中茶盞擲在地上砸的粉碎,怒氣衝衝地走出屋去。而歐陽夫人卻呆坐在竹凳上,兩鬢灰白的發映著一屋的荒涼簫索,眼角掛著蒼老的淚痕,難見的寂寞模樣。

  自打那日之後,安媛得了歐陽夫人的盯矚,不得離開後院半步,此刻便百無聊賴的坐在茶房裡,望著爐上青煙嫋嫋升起,和一旁的碧煙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話。

  一輛青布小轎不知道何時悄悄進入了後院,不起眼的停在了茶房旁。

  嚴嵩踱著八字步走進了茶房,見安媛靜靜地坐在桌邊,便撫著花白的長須笑道,

  「安姑娘,恭喜了。」

  「何喜之有?」

  「安姑娘此去裕王府,定然能受到王爺的親睞,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我嚴家的榮耀。」嚴嵩說的異常和善,眉眼都笑的皺在一起。

  安媛不去理他,只看著那爐火愈發明豔。屋裡靜悄悄的,只有水快要燒沸的聲音,銅壺「咕咚」的開始有了聲響。碧煙有些局促的垂首站在一旁,不敢開口。

  嚴嵩自覺無趣,清咳了一聲,轉頭一眼看到兒子嚴世番還站在門外,趕緊叫住他道,「世番,你來說。」

  嚴世番走進屋來,寶藍的長衫卻被門檻勾住,撕裂了一角。他只剩的一隻獨眼深深看了安媛一眼,心裡有些猶豫。嚴嵩卻急著對安媛道,「你莫和那老婦一樣固執,飛上枝頭做鳳凰,這是天大的好事,尋常人想都不敢想。」

  嚴世番出乎意料的沒有符合父親的話,他的眼波略過安媛,想說些什麼,嘴唇抖了一下,卻欲言又止。嚴嵩見狀知道軟來不成,只得跨下臉來,冷聲吩咐門口的小廝道,「嚴三,嚴四,去,送安姑娘上轎。」

  兩個精壯的大漢走進屋來,不由分說的就扭住了安媛的臂膀。

  安媛忽然開口說道,「等等,讓我泡完這盞茶,就隨你們去。」

  嚴三嚴四都楞住了,抬頭間用目光去詢問嚴氏父子的意思。嚴嵩有些愕然,嚴世番卻輕輕歎了口氣,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安媛揉了揉被扭痛的胳膊,目光卻仍然聚集在銅爐上。此刻見爐水全開,便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青玉紫鼬盞,投茶沖湯……她一絲不苟的做完一切,這才輕輕對一旁早已經看傻的碧煙說道,「這碗茶晚上敬給老夫人。老夫人有夜喘的毛病,每夜都要咳醒兩三次。用這甘露茶效用最好,你可記下這茶的沏法,以後每日都要沏上一碗。」

  碧煙接過茶盞,居然還呆呆的點了點頭。

  「這回可好了?」嚴嵩不耐煩的問,一邊側頭示意著嚴三嚴四動手。

  安媛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轉頭間卻迎上了嚴世番有些躲閃的目光。她心中冷笑一聲,大步便往屋外走去,自己上了轎子。

  嚴世番望瞭望碧煙手裡端著的茶盞,一時間有些恍惚。

  嚴嵩心下一陣輕鬆,又似是恢復了平日裡和善慈祥的樣子,聲音中也有了喜色,高聲唱到,「起轎,裕王府。」

  安媛乘著小轎由嚴府進了裕王府,走的雖然是角門,卻聽到外面很是熱鬧。她好奇的打開轎簾,卻看到府裡張燈結綵,到處披紅掛綠,人人臉上都揚溢著喜色。

  轎子輕車熟路的繞過熱鬧的院落,直向水榭而去。安媛對裕王府早已經爛熟於心,此時不免驚異問道,「去逸蘭軒做什麼,這裡為何如此熱鬧?」

  嚴世番面無表情的跟在轎子旁,卻並不接話。他的父親嚴嵩絕然不知道,他執意要送安媛進府並非單純的拍馬屁那麼簡單。

  逸蘭軒還是舊日模樣,但細看來卻截然不同。門前花柳不知道何時都快凋枯近了,門庭依舊飾富麗,只不過這堂皇間卻掩不住一股濃濃的破敗灰暗景象。

  門前一個丫鬟僕婦都沒有,冷冷清清,就像是廢棄的庭院一樣。嚴世番吩咐轎夫在門外等候,卻帶著安媛走進院落去。

  門內門外,是兩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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