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四七


  「你既然留我住下,想必還有恩那個用到的地方,」她的聲音一向淡漠,此刻卻是充滿了堅決,毫不客氣的說,「這是我唯一的條件,小嚴學士。」

  那男子只剩的一隻瞳仁驟然收緊,帶著幾分吃驚的看著她,眼中似有一份寒芒閃過。卻見安媛揚起頭,毫不畏懼的盯著他,內閣大學士嚴世蕃,首輔大成嚴嵩的獨子,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當真是權傾天下。朝野上下都知道嚴世蕃是獨眼,可礙於他的權勢,沒有人敢當面盯著他看。安媛從見他的第一面起,便猜測到他的身份,直到現在吐露出來,卻著實讓他意想不到。

  嚴世蕃心中無聲的笑了,連帶嘴角都帶起幾分笑意,世人都畏怕他的權勢,這女子卻這般聰明,絲毫不見半分膽怯。

  從燈市口到正陽門,燈市如晝,行人如積,一對對眷侶從橋上漫步輕語,唯有橋畔蘭芷吐幽,笑看月色醞釀出的朦朧醉意,別樣風光。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福華仍在細語笑聲,只是瞥眼卻看到幾個王府的小廝守在不遠處的城門口,牽著兩匹高頭大馬等著他們。一匹黑如墨色,馬高神駿,是裕王的坐騎追風。一匹潔如璞玉,瑩白通體,卻是自己的那匹玉馬。

  福華心裡有些不痛快,玉馬也是寶馬,而且齒口尚幼,是大內禦馬間選出的溫順馬駒,不但馬的血統高貴,身形漂亮,連馬鞍都是名貴的寶石鑲嵌,是專門給她配乘的。只不過入宮半個多月了,她一直藉口學習騎術,讓教她騎術的裕王帶她共乘。這半個月來日日都是共同而行,如今他冷漠的牽過玉馬來,自己卻翻身上了追風。

  追風輕輕地在原地促著蹄子,似在不滿的等待不及。

  「三哥,」她躊躇的站在漂亮的玉馬旁,有些不甘心的叫他。轉眼凝眸卻見他正在看著手心出神,壓根沒聽到自己的緩聲。手心處,露出一絲潔白的嫩辯,散發出的暗淡香氣簡直瞬時要讓她窒息。

  她心中氣苦,裝作無意的往旁邊蹭了幾步。路邊是青石子鋪成的花磚,和官道約有存余的落高。她一咬牙便墊著鞋朝著路旁一崴,疼得刺骨專心,她一邊哀聲痛呼,一邊卻是眼眶紅了,也不知道是腳上疼痛還是心中酸楚,或許兩者皆有之。

  「三哥,我的腳扭傷了,疼得落不了地。」

  她含著淚望著他,嬌小的臉龐上掛著兩行珠淚,顯得楚楚可憐。

  他略回頭注視著她,見她纖細的手腕提起衣裙,長長的薔薇繡花的裙裾下露出一截白藕,只是到了腳踝處卻高高的紅腫起來,看起來傷的不輕。他略一思索,側頭輕輕吩咐了護衛幾句。福華有些緊張的看著他,想挺清楚他們說些什麼,卻隔得終有些遠,聽得不甚分明。靜靜地等待中,她心中竟然是莫名的緊張。

  過不了一會兒,便有護衛駕了輛精巧的香車而來。雕工精美的車壁上裝飾花束、覆以金粉,從暗夜中駛來,便有撲鼻的清香遺了一路,一看便是身份尊貴的女眷才能使用。

  福華被迫無奈,只得上了花車。暗夜中聽著追風的蹄聲有節奏的在車旁響起,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進宮的過程並沒有安媛想像中的那麼複雜,只是一台青布小轎,便穩穩當當的從宮門抬了進去。安媛跟隨在轎子旁,穿著青布衣裳,作一個丫鬟打扮,一路上通行無阻,也沒有人來阻攔。

  當然,這是引文青布轎子中坐著的可是當朝內閣首輔嚴嵩的夫人歐陽氏,嚴嵩權勢雖大,卻並不像其他官宦那般三妻四妾,他家中只有這一位夫人,從少年時貧賤患難,到了白髮富貴也不曾遺棄糟糠,這也是天下皆聞的事情。

  也不知道嚴世番是如何說通了母親歐陽夫人,總之當他領著安媛安排站在轎旁時,歐陽夫人抬頭略打量了她一眼算作默許,接著便冷冷的上了轎,逕自往宮中去了。歐陽夫人身性崇儉,只穿著素棉的襖衫,頭上也不見珠釵首飾。雖然只是坐在普通的青布小轎裡,卻也沒人敢看低她半分。

  小轎徑直往宮中行去,進了神武門後,門禁侍衛驀的增多了起來。陽光透過層層樹蔭落在地上,形成斑駁細碎的光影,安媛亦步亦趨的踏著那些碎影,緊緊跟隨在小轎之後,頭深深低著,唯恐遇見了面熟的人。

  走過的朱紅門檻越來越高,宮苑卻越來越冷清蕭瑟,眼見地上的落葉也堆積愈深,仿佛許久沒有打掃過。

  一道舊損的門檻前,忽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們:「歐陽夫人這是往哪兒去?」

  安媛聞言一怔,感覺有道銳利的目光直向自己掃來。他勾著頭,看著地上樹蔭裡的細碎光斑,明明是寒冷冬日,背脊上卻浸出汗來。

  「妾身進宮來看看韓太妃娘娘,不知道泰公公在此,多有得罪了。」

  轎中飄出歐陽夫人蒼老的聲音,語調淡淡,恭敬中隱隱透著一絲剛硬。

  泰福一旁的阿保赫然注意到人群中的安媛,他按耐不住驚喜的朝她望去,正待告訴泰福一聲。卻見泰福堆滿皺褶的臉上沉靜如故,不過一年的時間卻仿佛老了許多。他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轎子旁的人,眼神中一絲變化也不帶。頷首微微笑道。「老夫冒昧了,歐陽夫人且去吧。這條路是庶人段氏居住的青雲宮,慈怡宮要往那邊行去,歐陽夫人莫走岔了。」

  「老身自當省得。」歐陽夫人冷清答道。

  慈怡宮外。歐陽夫人安然下轎,青布帷幕遮住她的面容,瞧不清臉上神色,只有滿頭的頭髮在陽光下銀銀作閃。她勾首見側到安媛身旁,用只有她能聽到的平靜不帶一絲起伏的聲音輕輕說到,「你去吧,我只能帶你到這裡,一個時辰後回這裡來。」說罷,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他面色如常的提著裙衫拾階而上,一旁早有侍女過來攙扶著她。

  安媛站在丹陛下看著歐陽夫人顫巍巍的背影,一時間胸膛中有了溫熱,不禁有些動容。眼見歐陽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朱紅的宮門中,她努力讓自己面色鎮定,轉身便向慈怡宮後行去。适才聽泰福說段氏庶人住在青雲宮中,段氏庶人,一定就是嫣兒了。

  從慈怡宮後的花園穿過,往北不過兩個石橋,就是青雲宮了。曾幾何時,安媛每日晨起就要陪伴著嫣兒來慈怡宮中給韓太妃問安,這條路走過許多遍,早已聊熟於心。那時天邊晨露未稀,偶爾嫣兒會在花園的小徑旁摘一朵顏色新鮮的花朵簪在鬢邊,兩人說說笑笑一路同行,從不覺時光漫長難捱。此刻安媛再重走這段路,卻覺得腳下虛浮不穩,心中如有鹿撞。

  午後陽光正好,仿佛溶了的金液般無聲瀉下,雖是二月天氣,風中還帶著霜寒,然而走的久了卻還覺得微有熱意。起初時安媛還低頭躡步的行走,唯恐撞到熟悉的人。課過了石橋之後,道路漸漸僻靜,也不再有宮女內侍的身影,樹林中陰森靜謐,幾乎一個人也沒有。眼見得青雲宮的琉璃瓦熠熠生輝,連飛簷上的玲瓏獸紋都清晰可見,安媛哪裡還按捺的住心中的激動,她嫌宮履礙步,於是除下了鞋提在手上,躡著腳尖踏在濕漉漉的花磚地上,飛似的往青雲宮跑去。

  青雲宮外靜悄悄地,一個人影也見不著。整座宮殿門閣皆閉,連窗子都緊關著,看上去灰敗死寂,沒有一絲活氣。安媛莫名的心中有些緊張,她輕車熟路的尋到了後院小膳房的小角門,輕輕推開走了進去,志堅膳房裡柴碳堆得許高。灶臺上積了厚厚的灰,看上去很久沒有開火做飯過了。安媛看得心頭一酸,記得當初在宮裡嫣兒最低落的時候,唯恐被人飲食中所害,每天偷偷倒掉送來的飯菜,自己在小膳房中動手做飯,一日也不曾斷了煙火。

  「吱呀」一聲,她推開了內室的門,一道青竹的碧簾擋住了眼前的視線。內室原本是條通透的長廊,嫣兒喜愛這裡四季涼爽宜人、風景絕佳,便叫人把這長廊隔開成間內室,搬了個巨大的紫藤臥榻於此,兩壁都裝上了葡國供來到大水晶做窗,裡面掛上細密的竹簾,略一掀開就能看到太液池的景致,室內裝飾滿了奇珍異寶,每到夜裡盈盈有光宛若仙境。兩邊通道做成了兩扇門,一扇通向內齋,一扇通向外間。

  此刻安媛就站在內齋的門口,只見內室的窗子都是閉著的,然著一股濃濃的熏香氣味飄出,香氣中依稀可見四壁空空蕩蕩,除了紫藤臥榻擺在原地,房中再無餘物。靠著床邊的紫藤臥榻上,坐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宮裝女子,仰靠在榻上合目安睡,手上的書卷掉在一旁,姿態嫻雅安靜,在若有若無的煙霧中垂暮低眉,唇邊似還眷著一層苦意。

  安媛靜靜在竹簾外看了許久,眼眶紅紅的,怕要墜下淚來,她正待過去招呼一聲,忽然另一側通向外間的門口傳來了一個尖細的聲音,「青雲宮庶人段氏出來接膳。」安媛聽這聲音熟悉,似乎是原來在青雲宮伺候的內侍孟沖,趕緊隱身在門口,生怕被他發現。

  孟沖大聲喊了好幾遍,紫藤臥榻上的嫣兒方才驚醒過來。她不緊不慢的起身,素緞百褶裙很是寬鬆,長長的裙擺拖在身後嗎,看不出身形。她仔細的對著鏡仔細收拾過一下儀容,這才姍姍去開門。安媛有些心酸的看著她,不過一年的功夫,嫣兒的臉卻消瘦的更小了,下巴尖尖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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