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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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黯淡的燈光映著的姣好面容有些失色,一身素白錦裙微微擺動,在燈下靜靜散發著悲哀的氣息,有些話就要脫口而出,他側過頭去,忽然有些惶恐的不敢去看那面色的蒼白。他一直告誡自己,他厭惡這個女子,因為她有一張和沉迷權勢、富有野心的母親那麼相似的美豔臉孔。他亦從心裡厭惡母親,那女人什麼都不愛,就只愛全市,卻也最終死於權勢,還連累了那麼多的人,甚至連自己顛沛流離的少年時代又何嘗不是拜她所賜。這一切的厭惡,都在見到這個叫安媛的女子時被喚醒,他看到她第一眼時就想躲開她,可命運卻偏偏安排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相遇。他無數次的對自己說,收留這個女子,只是出於一個俠客的本能,可或許還有一個男人的憐憫?他早就明白,哪有過一絲的貪欲。 腦海中奇異的劃過一副日常的景象,他忽然很盼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還是和平時無數個夜晚一樣,吃過了晚飯,如松回房讀書,她站起身來只是為了收拾碗筷,唇邊掛著柔柔的笑容,能夠使他心神寧靜。 一杯飲完,她拆開最上面一封,那還是自己初次聽聞段家被開赦後,歡天喜地的寫給嫣兒的信。她對著信看了多時,似水清眸竟有些朦朧,目光劃過最後一句時,心裡忽有了刺痛。嫣兒,不知如今在哪裡,那句問候的「安好」 竟似一個諷刺般,灼痛了她的眼眸。她終於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把箋紙這起,一字一句的說道,「謝謝你替我保存這麼久,我想是時候,我該走了。」 她躬下身子,從腳邊拿出一個小巧的包袱,輕鬆地挽在腕間,神態清婉,面色平靜如故。他看到那包裹知覺的熟悉,似乎還是逃亡出固原時她帶著的那個包裹,這些日子住在這裡,自己的薪俸都交她每日買菜做飯維持家用,家裡陸續添了許多東西,就連桌上燈盞,窗邊畫扇,無一不是她親手挑選安置,可她卻未給自己添半分衣物。他心中一陣刺痛,這包裹就放在桌下,她竟然早就準備好了。記憶中眼神清澈的女子,唇邊總是帶著笑容,何曾看到過她的臉上也會出現這般哀傷的表情。 「姑姑,你要去哪裡?」在房外偷聽的如松驀的沖進房來,他心中大急,伸手抓住了安媛的袖子,一雙靈動的黑眸裡全是哀求的神色。 安媛心中一軟,就像是心底某個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的紮了一下,她的手掌貼到如松臉上。如松惶恐的抱著她的手臂,兩行淚水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像幼鹿般緊緊偎著她,語氣裡全是依賴,「姑姑不要走……姑姑不給如松講故事了麼?」 「不可以哭啊,如松。」她的聲音飄得淡淡,就好像是拴著風箏的線,隨時都會斷開,「你不是說要成為最驕傲的將軍,就像姑姑給你講過的故事裡,郭靖和喬峰那樣的大英雄,怎麼可以輕易地掉眼淚呢。」 如松只感覺握住自己的柔軟的手忽然放開,手心重又恢復了冰冷的溫度。看著那熟悉的身影票出門去,一襲白裙猶如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剩下的余余尾音讓人心顫。 那幅畫面在他幼小的腦海中定格許久,知道許多許多年後,他依然會記得姑姑離開的那夜情景。他側頭微微看了眼在身旁一言不發的父親,目光觸及到父親緊握的拳頭,他心中對父親的一點埋怨忽然就消失了。 給他講過許多傳奇的故事,帶給他許多溫暖的姑姑走了,家裡恢復了冰冷情景,以後還是只有父親,才是唯一可以相依為命的親人。 隨著那裙裾在視線中模糊而至消失,如松強忍住淚,喉中發出一點點嗚聲,似小獸一樣。很多人都說,父親是個冷漠的人,自從母親死後,他沒對任何女子假以辭色過。不管以後他還會有很多的妻妾子女,他依然是個嚴肅而沉默的丈夫和父親。可是只有如松知道,父親也曾很開心的展顏笑過,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短暫歲月裡,他也曾給一個正做菜肴的女子洗過菜,打過下手,也在對兒子發怒的時候,聽過那女子柔聲的勸解,頃刻怒氣便煙消雲散。那女子添置過的家物,父親從甘肅帶到遼東,又從遼東帶到京城,無論有多舊,都未丟掉過。好幾次又不知情的家人將其丟掉,又都被父親或者自己偷偷撿了回來。他們心裡大抵都有一種感覺,只要這些東西在,那個女子熟悉的身影就在身邊,從未離開。 而那段恍若尋常人家的溫馨生活,是一副難以磨滅的場景,在他的心中永難釋懷。 夜漸漸深了,黑色的夜幕中彌漫著淡淡的寒意。雪不知何時停了,屋頂堆積著刺眼的白。偶有些積得淺的,劃過瓦間房頂,凝成水幕墜到地上,滴答作響,在這靜謐的夜幕中分外清晰。 安媛站在孤寂的路口,望著滿城的零星燈火,深深的歎了口氣,天下之大,還有何處可去。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裙幅之間,卻是摸了個空。那個小小的牛皮酒囊早就在來的路上落失了,起初時她還起心回頭去尋找,可轉眼大半年過去了,還能上哪兒找去。她心中驀然一絲傷痛,好似她與這個世界最初相識的那些人,都散落的無法追尋。 來往的路口,新添了幾間綢緞鋪子,往日略有面熟的秋掌櫃夫婦正在收拾門面準備打烊,見安媛站在門外,都客氣的打了個招呼,「安姑娘,外面天颼冷的,還沒回家去?」 安媛低低的應了一聲,卻見秋掌櫃夫婦將店裡的桌櫃並在一處,貨物都全部搬出,鮮豔的桃紅湖藍的綢緞在地上堆滿,這樣子竟有些長久歇業的也似,不免奇道,「秋掌櫃這是要出遠門麼,怎麼連櫃檯都收拾了?」 「年關到了,生意也不好做。這裡的買賣著實清淡,十天半個月也賣不出去一匹緞子,」那秋家婦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有著南方女子的精明幹練,只聽她手上並不停歇,口中仍然絮絮,眼眶卻有些發紅,「再說兩個孩子都在家裡,心裡也著實掛記不下,咱夫婦琢磨著還是早點回鄉過年去算了。」 安媛略攀聊了幾句,得知秋掌櫃夫婦都是蘇州人,本來想去關外做絲綢生意,奈何今年西北用兵,朝廷關閉了通商口,他們運的貨物賣不出去,便留在嘉峪城關做起生意。如今生意清淡了,他們運的綢緞貨物也賣的差不多了,便索性關了店鋪回老家去。聽那秋掌櫃的意思,北方苦寒之地,也不如家鄉生活到舒服,怕是一時半會沒有打算再回來了。安媛砰然心動,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不知道在五百年前的大明朝,又該是怎樣的江南繁華,她如今孑然一身,天下之大,卻也無處可去,不如四處去走走,增加些閱歷見事。 她於是沉吟的開口道,自己有個遠房親戚住在蘇州,此番年關將至,很想去隨著看看,不只能否和秋掌櫃一家同行。秋家婦人平時就和安媛很聊得來,雖然略覺得奇怪,卻也一口答應下來,只彎了彎眉笑道,「安姑娘不回去和李將軍說一聲?這大晚上的就隨我們走了,怕不被李將軍把我們當成了人伢子。」 「都已經說過了。」安媛含含糊糊的答道,附近鄰居都只道她是李成梁的妹妹,因而平時對她也格外尊重。秋掌櫃是個老實沉默的男人,見她們說妥當,便一言不發的去後院牽來了雇好的牛車,把貨物木箱都搬上車中,自己做到趕車的位置上。秋家婦人拉著安媛也上了牛車。 風雪中匆匆跑出一個小童,好像帶著哭腔在喊著什麼,風學生實在太大,逆著風只能聽到隱約傳來「姑姑……」的喚聲。 黑夜中,牛車轔轔向東而去。那小童狂奔到路口,也只看到在青石的地上留下兩轍車輪痕跡。 一片雪飄在了他手心,慢慢融化開來,變成了冰涼的水珠,刺痛了手心的肌膚。那雪中竟然有一種清香的味道,如同姑姑平日裡的味道一樣。 很快,大雪便會該上這些痕跡,到了明日,這裡又是一片嶄新。 細雪侵濕了紙糊的車窗外,雪片紛紛飛舞,風依舊呼嘯。 張居正收到書信,快馬加鞭的感到嘉峪關時,已是後半個月的事了。 這日正式除夕,他獨自牽著馬進了陳骨幹,只見這個不大的城池裡,家家戶戶都刮起了鮮豔的桃符,市列珠璣,商鋪興旺,門市紅火,大明富甲四海,就連這邊陲小城也是一派繁華景象。他打聽到副指揮使府就在街後的巷子口,心中頗是有些期待,時隔半年多,馬上就能見到她了。本以為早已陰陽永隔,誰知道時隔半年多,竟得知他還在人世的消息,一收到書信他便放下手上所有的事,直奔這裡而來。 袖中的牛皮小酒囊還有小半壺酒,隨著步伐隱約搖晃作響,他不自覺的抓緊在手中,全然未曾留意到,在走過的這條熱鬧的街巷上,還有件悄悄關了門的商鋪有些不諧,而那門前鬥大的一個「秋記」招牌,此時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歪歪斜斜的倒墜在門上,似在預示著什麼。 遠遠地,一個小童戴了頂皮帽奔了過來,不留神滑了一跤,卻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扶起。小童抬頭看了看眼前青衫消瘦的男子,忽然癟了癟嘴,開口喚道,「張恩公。」 安媛上了牛車,便隱約覺得不對勁了。那秋家婦人一改在外面熱情噓寒問暖的申請,拉扯自己上車的手有些冰冷,似一個鐵銬般僅僅鎖住了手腕。安媛輕輕掙扎了一下,卻掙脫不開那鷹爪一樣的鋒利,她心中有些慌神,臉上強自笑著,「秋嫂子別開玩笑了,這是在做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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