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四二


  城裡往來的多半都是當地百姓,各自安居樂業,別是一盤淳樸之氣,每日論及的都是張家長李家短的瑣事,也無人關心政治。安媛關心則亂,便起了回京城探聽的念頭,李成梁疾言厲色訓斥了她一番後,隔不了幾日卻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兵部尚書段如洵已經被聖上開釋,重新官復原職。安媛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放心下來,連段家都不受牽連,想來嫣兒也該無事被釋放了,她這才打消了冒險回京的念頭,安心住了下來。

  可她仍然沒有氣餒,堅持給嫣兒和叔大寫信,每日信裡的內容無非是問候他們過的怎樣,到的後來,寫到無語可寫了,便寫些自己生活的瑣事,日常的閒話,有時候對著雪白的信紙一寫便是半日,覺得他們好像就在自己身邊,如常般靜靜地聽著自己說話。一封封信向京中寄去,哪怕全無回音,也從未間歇過。時間久了,連李成梁也佩服起她的毅力,每次拿信替她寄出時,投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複雜。

  安媛是宮中出身,論起多有不便,對外便說是李成梁的妹妹,如松的姑姑。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這一路的經歷,如松很快就忘記了京城的繁華,沉浸在這大漠邊關的雄偉壯闊中,和鄰居王千戶家的二狗成了好兄弟,兩人立下了保家衛國鎮守邊關的遠大志向,要去投軍。奈何他兩都還年未滿十四,不得入營參軍,於是每日裡都不肯去書院讀書,要跑去軍校場偷偷看父親訓練兵士。起初安媛很是反對,然而隨著他們去了次書院,聽完迂腐的老先生念經似的授課後,也默許了他們的行為。只是要求如松趕在李成梁之前回家。有好幾次他們在角樓上捉對廝殺玩的忘了形,都是安媛偷偷趕到軍校場把如松拖回家,倒也沒有穿過幫。

  日子過得飛快,這日快到冬至,天啟驟然冷了起來,到了太陽偏西的時候,天色便黯淡了幾分,忽然飄起大雪來,眼看著離李成梁從軍校場回來還有半個時辰,安媛趴在案邊揉了揉寫的發酸的手腕,唇邊揚起一絲滿足的笑意,她把新寫好的信用火漆封好,收在袖中。臨出門時拿了把油紙傘,披上了素錦菱花繡的斗篷,去尋如松回家。

  去軍校場的路安媛已是駕輕就熟,此時已是日暮時分,天色有些陰沉,地上積雪漸厚,她撐著傘行走在雪中,只覺四周很是安靜,只有木靴踩在雪上吱吱呀呀的如同嗚咽。遠處天邊綴著幾片輕雲,淡淡的浮在薄暮後,朦朧間籠罩著遠處巍峨蒼茫的群山,都在雪中一片蕭素沉寂。

  沿著關城東閘門邊的角墩往西走不到百米,便能看到一片開闊的空地,遠遠聽到廝殺呼喝之聲不絕於耳,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黑甲,森然立著點將臺上,便似一座山般穩然。在點將台四周,一排排兵士在空地中排列整齊操練,長槍揮舞,喊聲震天,鵝毛大的雪片落到他們的搶上,臉上,他們恍然沒有察覺,甚至連頭髮絲也未動半分。

  安媛一眼看到校場西側的竹籬旁,站著兩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一人持著一枝竹竿,兩人站在雪地裡,打的毫無章法,卻是勢均力敵,難解難分。安媛看的又好氣又好笑,過去拍了拍如松的肩膀,放粗聲音喝道:「如松,還在這混玩,你爹爹就在你身後。」

  如松一驚,手中竹竿啪的掉在地上,回頭卻見是安媛站在旁邊,頓時安了心,長舒一口氣道「姑姑,人嚇人會嚇人死的。「說著吐了吐舌頭,遠遠看了眼點將臺上威嚴的父親,剩下的話還沒敢說完。安媛放下斗篷,露出一張清秀脫俗的臉,她一笑,拍了拍他身上的雪,牽著他回家去。剛走了沒幾步,卻見軍中傳送書信的小校在營前下馬,看到安媛便打了個招呼,笑著喚道。」安姑娘。「

  安媛笑著還禮,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一事,又回頭拉住了小校,從懷中取出書信,低聲說道,「我這有兩封信,還要相煩王大哥幫忙送到京城去。」

  小校接過書信看了眼封皮,連聲說道,「不礙事的,這幾天就有急件送到軍中去,回頭給姑娘一併送過去好了。這信使寄給張居正大人?」

  安媛點了點頭,「對,就是裕王府侍讀張居正張大人。」

  「張大人好像不在裕王府做侍讀了,」小校想了想說道,「半年前就調到翰林院去做翰林了,家好像也搬到鐵帽胡同去了。」說著他又看了看第二封信,卻嚇了一跳,「段府……姑娘是說哪個段府?」

  「兵部尚書段如洵大人府上,」安媛疑惑的瞥了他一眼,心裡隱隱湧上有一絲不祥,「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段府早就被抄檢定案了,段大人一家老小流放嶺南,這信往哪兒遞去?」

  安媛只覺心間一絲冰涼,她伸手接過那封信,藏在懷中,強笑道,「是我糊塗了,忘了這事。」

  那小校憨厚的笑了笑,「姑娘放心,張大人這封我即刻就送去,到時候去京城找到他府上就是,不會誤了姑娘的事。」

  安媛微笑著點頭謝謝他,抬眼望著遠處點將臺上那個熟悉的身影,卻迷蒙了眼。旁邊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如松,卻只擔心父親一出校場就會發現他們,趕緊拽著她踉踉蹌蹌的走了。

  晚飯的時候,李成梁照例要問起如松白日的課業,如松哪有去書院上過學,含含糊糊UDE應答一番,眼見著父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扯了扯安媛的袖子。不同于往日安媛會出來解圍,今日她明顯有些心神不寧,怔了半響方才發現桌上氣氛不對,尷尬的笑道,「怎麼了,是今天做的菜肴不合口味麼?」

  李成梁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如松大是解脫,笑著說道,「姑姑今日是怎麼了,從校場回來神色就不對了……」

  「校場?」李成梁看著兒子霎時變白的面容,雙眉瞬時皺在一塊,眼風卻向安媛掃去,薄唇向上勾起,「你們去校場作甚麼?」

  「我看雪下的大了,就去書院接了如松,回來的時候,領著他去校場轉了一圈而已。」

  「哦……」他面色如常,隱約透出心中的輕鬆,給自己斟了杯西域的葡萄醇釀,就手慢慢品味,卻不再說話。

  「爹爹,我吃完了,」如松匆匆扒了幾口飯菜,看著姑姑和父親臉色都不太好,也不敢久待,機靈的說道,「我回房溫書去了。」說著便一溜煙的跑回房裡。

  飯桌上頓時安靜下來。

  「張居正大人可是調去翰林院了?」

  舉著杯的手忽然一滯,沁香的酒味撲鼻而來,可彌漫在唇齒間的,竟然有絲苦味。過了半響,他方才遲疑的開言,

  「你怎麼知道的?」

  安媛輕笑一聲,「今日在校場外遇到了軍中送信的王校官,他竟然從未送信去過叔大家中……」說著她語音一轉,聲音竟有些澀然「而段如洵大人,他的家人如今也不在京中吧。」

  手裡的筷箸驀地墜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似一聲磐鳴,錚然敲在心上。

  「從京城到這裡雖遠,快馬也不過半個月的時日。我想過很多種可能,信不能送到。卻只是沒想到,你竟然也會騙我……」她冷靜的開口,竟然還有閒暇信手整了整髮鬢,說不出的明豔動人,只是瞧向對方的眼神中有不易察覺的淡淡失神,「給我一個理由吧。」

  有很多種理由,他悶悶地想,每一種都可以擺在檯面上,可那並不真實。從第一次看到他寫信,他就下意識的想過要替他藏起來,出於保護她?還是一種本能的警惕?他自己也沒深想過。

  他並不回答,也無法回答。薄薄的唇抿成一線,額畔一絲垂發掩住了臉龐的鋒利輪廓,略給這張疲憊的如同被冰封住的冷酷面容,添上了一抹柔和。他聽到最後一句,嘴唇急速的抖動了一下,似想說些什麼,可眼前女子明媚的眼神逼得他我發開口,他只得低下頭去,保持著慣有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態。

  她的頑固的抬頭看他,只要他給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半年來,她把這裡當作家一般,融入了所有的真心去生活,卻無法忍受家人的欺騙與背叛。然而心裡的期待一點點冷下去,凍結成冰。笑容寧接到嘴邊只是苦澀的難堪,她給自己面前空空的杯子斟上酒,看著桃紅的色澤在瑩潔的杯中慢慢暈開,心中忽得一片空蕩。這裡,真的還是個家麼?

  卻見李成梁猛然的站起身來,黑色的身影如山般擋住了油燈,房中的管線頃刻間暗了一暗。他疾步向書房行去,不多時便折返回來,手裡多了一個素白絹布的包裹,只有尺來大小,他提在手中略頓了頓,呼吸也有些絮亂了,然而還是一言不發的遞給了她。

  安媛接過包裹,心裡隱約明白裡面是什麼。然而還是有些不甘心,小心翼翼的拆了開,厚厚一摞都是信,足有數十封,全都漆好如初。她信手拈出一封,拆了開來,還是最早一封,自己出來這裡時寫給叔大的信,信裡報著平安,還有一絲焦灼的問候,那樣的心情竟像昨日般清晰。她就著桌邊微黃的燈盞細細看著,飲著酒看信,有些微醺的意味。紙上字句早已了然于心,明明是滿紙密密麻麻映入眼中,瞬間卻又好像什麼都看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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