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
嫣兒聽他回憶往事,亦想起了三年前,那時的自己還未及笄,只記得站在門廊中牽著小妹,一起目送著大姐出嫁的情景,那時候大姐身著大紅的鳳冠霞帔,就算是蒙上蓋頭依舊光彩照人。 「其實當年嫁來的,本不該是你的姐姐,而應該是韶茗郡主……」 「韶茗郡主?」嫣兒模模糊糊記得,曾聽誰提起過這個名字,卻一時想不起來。 「三年前你還小,未必進過幾次宮,不識得韶茗郡主也是常事。」他語音一轉,唇邊淡淡浮上一絲苦笑,「不過那時,你的姐姐卻是認識她的。」 車輪聲滾滾,黑暗中一輛大車從宮門外啟程,一刻也不停歇地向東奔去。 「腳上的傷好些了嗎?剛走了那麼久的路,仔細傷口又要裂了。」 女子臉色雖然蒼白,行動卻依然利落,輕輕解開腳上裹得厚厚的布帶,仔細看了眼傷口,雖然鮮紅的傷口依然有些瘮人,可血卻止住了。她笑道:「還好還好,沒有發炎。」 「發炎?」這次輪到張居正怔住了。 女子呆了一下,心中迅速想過解釋的麻煩,便岔開話題,說道:「春蘭在宮裡應該沒事了吧?」 「你都親耳聽到王妃的話了,還不能放心嗎?」 鳳花點點頭,适才都快跑到宮門了,到底磨著張居正送她回去,兩人等在慈頤宮外許久,所幸天色已黑,她穿的又是王府侍女的衣服,混在人群裡倒也不被發現。凍得人都快麻木了,不管張居正好說歹說,總之聽到春蘭真的無事了,才答應按原計劃出宮來。一出宮門,便有預先準備好的大車停在宮外,神不知鬼不覺地載著二人遠去。 裕王立在簷下,看著滴滴答答的水珠兒往雪地裡鑽,仿佛想起了許多經年的往事,「我六歲那年,母妃生了一場重病。那時候載圳剛剛出世,他的母親盧娘娘很得父皇寵倖,於是宮裡人人都去賀賞。我孤零零地在宮裡守著母妃,等著父皇來看,可是父皇一次也沒有來過,也沒有太醫來看母妃一眼。 「夜裡母妃發了高燒,連我也認不出來,抓著我的手迷迷糊糊地只叫父皇的名字,我聽得又是害怕又是難過,就想幫母妃把父皇找來。我一個人跑到了永壽宮,大聲叫著父皇。可是過了一會兒只有盧娘娘出來了,她很凶地對我說,父皇不想見我們母子,讓我快些回去,還說我再不走,就是我母妃管教不嚴,要叫內侍去把我母妃抓起來。」 「這盧靖妃真是可惡。」嫣兒恨恨道。想起在宮中曾經見過這位景王的母親,總是賠笑地跟在張淑妃身後,一頭烏絲早已花白,當時只覺得是個不起眼的衰老婦人,卻不想當年在後宮也是叱吒風雲。 「她那時候得寵,又新添了個皇子,也怪不得她囂張。」時隔多年,這些仇恨早已瞧得淡了,他續道,「母妃生了重病,怎能再被人抓走,我心裡很難受,卻不得不離開。後來我終於想出了個辦法,只有方皇后能壓過盧妃,便去坤甯宮求方皇后。方皇后是信佛的,從來不出面管宮闈中的事。我在她宮中苦苦求了很久,她卻只是閉著眼也不說話,仿佛入定了一樣,只低聲念著佛號去撚佛珠,就像全然沒有聽到一樣。」 嫣兒聽得瞠目結舌,嘉靖信道,方皇后崇佛,這夫妻倆當年還真是絕配。 「我見苦求無用,不免灰了心,心想我娘定然沒救了,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忽然聽到有個女孩清脆的聲音說,『羞也不羞,這麼大了還哭。』」聽他細聲細氣地學小女孩兒說話,嫣兒聽得忍不住一笑,卻見裕王不知何時,嘴角也有淡淡笑意,「我止了哭聲瞧去,卻見方皇后身邊坐了一個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四五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紅色衣裙,眼睛大大的,很是美麗可愛……不過當時,我卻不覺得她好看,只覺得她和這宮中所有人一樣可惡,都瞧不起我和母妃,就惡狠狠地回瞪她。」 嫣兒從不知曉,裕王竟有這樣灰暗的童年,不免心下有些同情,低聲道:「這小姑娘,想必就是方皇后的養女韶茗郡主了。」 裕王點點頭,說道:「那小姑娘也不害怕,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我一會兒,忽然轉身去拽方皇后的衣袖,說了一番我也想不到的話來。她說,『母后,你是菩薩轉世,心腸最好,這個小哥哥的娘親生了重病,為何不請大夫給她瞧病呢?』這些話她說來奶聲奶氣,聽在我耳中,卻如佛音天籟一般。那方皇后聽了也睜開了眼,說了聲『阿彌陀佛』,就吩咐醫官去給母妃瞧病了。」 嫣兒贊道:「韶茗郡主年紀雖小,說的話卻句句都在要害,能想到方皇后是信佛之人,自然要慈悲為懷。這樣的伶俐心思,不輸給大人。」 裕王輕輕頷首,臉色卻一黯,說道:「後來醫官來了,給母妃下了藥方,母妃好轉了幾日,但她心氣鬱結,漸漸病情惡化不能起身,拖了不到半年就過世了……母妃過世後,我終日悲痛難抑,那時茗兒已和我熟識,終日陪著我說些玩笑話分神,我們便常常在一起玩耍,就似青梅竹馬的玩伴一樣…… 「再後來方皇后也去世了,茗兒不過十歲,也得被送出宮去。當時我求過太妃娘娘好多次,不要讓茗兒走,太妃雖然疼她,但宮中規矩卻不能違背。出宮那日,我在東宮前送她,發誓說,下次她再入宮時,定是我風風光光地娶她回來。」見嫣兒吃驚地望著自己,他澀然笑道,「十來歲孩子的話,聽著可笑是嗎?可我心裡從未違背過這個誓言,直到今日也是。」 「你是如何認識春蘭的?為何會是她入宮頂替我?」鳳花聽著車輪碾在雪上的聲音,忍不住問道,這個疑問在她心中憋了一夜,如何能不問個清楚。 「春蘭是被我所救。」張居正淡淡說道,一邊小心地把傷藥粉末撒在鳳花的傷口上,「前些日子,我往京郊回龍寺去,下山時恰看到有個婦人吊在樹上,我解她下來時,她已是快斷了氣。後來我帶她去寺裡,用了幾味猛藥,才救得她性命,著實有幾分兇險。」 「究竟是何人把她吊在樹上?」鳳花聞言大急,忍不住潸然淚下,細細講述了當日春蘭為了救自己被趕出府的經過。 「她醒來後絕口不提此事,連帶來歷也未曾說過,我也不便多問。」張居正搖搖頭道,「後來調理了幾日,見她漸漸能下地行走,就留她在寺中住在居士客齋,做些打掃除雜的活計。前幾日嫣兒托話出來說要尋個頂替你的人,我想她倒合適,就問她可願意進宮。她一口答應,卻不想你們倒是認識。」說著,他亦是皺眉,「原來她從前是裕王府的人,我倒是沒有注意過。不過她怎會不認得我……」 「她一直在後院服侍著老太太,沒見過你也是正常,」鳳花推想半日,也不得要領,「我們當日情同姐妹,後來以為她出府嫁人去了,想不到她卻受過這樣的苦。」 張居正沉吟半晌,心中隱隱覺得一絲不妥,十指仍是忙碌,小心地替鳳花包好傷口,卻只是笑道:「以後嫣兒會照顧她的,莫要再擔心了。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雪一夜未停,漸漸掩埋了地上的腳印,還有深深的車輪痕跡……這是嘉靖三十九年的最後一夜大雪了,除夕夜的爆竹依舊響徹這座古老的城市,待到明日,這便又是一片潔然無瑕的景象。這般大的風雪,是否可以封凍住一切煩擾、一切喧囂,甚至於這世間的一切秘密…… 9.東市酒家初布張 冬去春回,京城裡冰雪漸消。自打過了年,嘉靖皇帝便悄無聲息地從南京回了宮,六部裡各地奏摺雪花似的飛來,各地官員照例都要來京述職打點,北京城依舊是繁華忙碌的京師氣象。 這日二月二,恰是龍抬頭。北方習俗,閨中是要停了穿針引線,防止傷了龍眼,又要在家中熏床炕、引龍蟲,塵土飛揚好不難受,因此家家戶戶大多選擇出門踏青去。 然而這日亦是兵部例行外地官員述職的日子,此時有一個中年的將官,剛剛挨了頂頭上司的一通責駡,垂頭喪氣地從兵部的指揮使司衙門出來。他叫李成梁,只是遼東鐵嶺衛一個不起眼的指揮僉事,北方無戰事,軍人也無用武之地。他性格耿直,愛兵如命,麾下百十個兵士都如兄弟一般。既不肯榨兵血吃空餉,又不屑私賄上司,於是年年來京城述職,年年都是被那貪財如命的上司痛駡而回,眼見年近四旬了,卻依舊沒有半分升遷之望。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