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二三


  屋內,炭火高燒的融融暖意間,嫣兒有些醉意,給自己斟了杯酒,邊飲邊問道:「我姐姐,她可還好嗎?」

  「王妃是聰明人,娘娘不用掛心。」那男子悶悶地一杯接一杯飲著,聲音卻依舊低沉。

  「先生……對不起!」女子的聲音忽然帶了些抽泣,似是想起了重陽那日的事,「嫣兒不是……不是為了自己去出風頭,嫣兒是真心實意希望先生……能得到賞識重用。」

  那斟酒之聲只是一滯,少頃,卻是淡然如故,「沒事的,娘娘,是臣太固執,不願做不想為之事……」

  地上的雪越積越多,鳳花足上未著鞋履,緞襪都被浸濕,裕王看著心中不忍,便跟去雪地中,只柔聲哄著她拉她回去,鳳花卻一舉酒壺,含糊道:「朱三……一起喝……喝一杯……」

  裕王也不推辭,接過便飲下,卻看鳳花扶著自己,幾乎站不穩,兀自皺著眉頭說:「這樣小壺怎麼過癮,要用這個才好。」她說著便伸手去腰間抖抖索索要解開什麼,卻半天也沒解開那繩結。他一眼瞅見,那繩結連著一個小小的牛皮酒囊,在衣裙中若隱若現。一時間,憤怒、失望、傷懷、嫉妒……眾多往事在腦中交織,他的眼中墨雲翻動,嘴唇亦輕輕抖動,一把扯她入懷,卻是不容分說地定定抱住了她。

  房內高燃的紅燭下,酒醉的女子兩頰紅如火燒,卻不知何時腮邊掛了兩行淚,伸出玉般皓手抓緊了張居正的衣袖,多少日來心事千回百轉,終於可以一訴衷腸,話到嘴邊,卻只是低低的啜泣,「先生……我原是下定了心……進宮守護姐姐……守護家人……可原來,我還是忘不了……忘不了先生……」

  桌邊青衫人驀地身子一僵,輕輕掰開她緊抓的手指,卻見她眼淚紛紛而落,醉倒在桌上。

  他苦笑著給自己斟了最後一杯酒:這一步,可真錯了嗎?

  紛飛的大雪,落在面頰上也不融化,仿佛要把人凍成冰。裕王小心翼翼地護住了懷中的女子,似要守護住一切。那些笑容猶在眼前,不過幾年時光,一切卻是物是人非。

  懷中的女子似在不安地掙扎,「別鬧……」他在她耳邊低低道,聲音中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把臂箍了一箍,環緊了她,側身背迎著風雪。那女子輕輕嘟囔一聲,便在他懷裡安靜了下來,轉眼便傳來淡淡的呼吸聲。他低頭看她只覺好笑,那人星眸微合,已是沉沉睡去。他的頭亦是劇烈地疼,想來是酒有些飲得多了。

  天地霎時安靜,雪地裡安靜地擁著,仿佛重複著多年前的幕幕幻象。便當是個夢吧,這一刻,只願長醉不復醒。這般暗冷的天色裡,連時間仿佛都要停止。

  嫣兒扶著牆欄出來透口氣,抬頭便見雪地裡兩人的情景,驚得險些叫出聲來,酒亦醒了大半。隨著跟出來的張居正亦看到這一幕,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眼中墨色卻是更深了些。

  朦朧的月色中,風雪不知何時能住,只有紅燭漸漸燒到盡頭,影影綽綽中燈芯忽地一爆,剔出幾絲豔澤的火光,唬得人莫名心跳。

  第二日過了晌午,鳳花才醒來,只覺得嘴唇發幹、頭疼欲裂,望去窗外天光已白,不免有幾分吃驚。匆忙系著對襟藕衫坐起身來,卻見屋外腳步聲響,接著房簾便被挑開,只著一身家常的金邊緞襖的嫣兒推門進來,見她坐在床邊兀自神情迷茫,不免笑道:「可是酒醒了?」

  鳳花有些羞赧地垂下頭去,「我昨晚喝了許多嗎?都有些不記得了。」

  「不多不多,只是在雪地裡抱著王爺又哭又鬧,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嫣兒挨著她坐下,哧哧笑著打趣。鳳花往被子裡縮縮,頭低得更深了些。

  「迷糊睡了一夜,可還沒酒醒?」嫣兒把懷中一個小小的彩鳳包金手爐遞給鳳花,卻沒忘打趣她,「說真的,我冷眼瞅著,王爺對你還是真上了心的。」

  鳳花本接了手爐有些怔怔,聽了這話啐了一口,把手爐擲開,只氣道:「還以為你是真心來瞧我,卻是來說這些頑話。」

  「我這是中哪門子的邪,」嫣兒搖搖頭,眼神裡閃過一絲狡黠,口中卻歎道,「早先接了你來宮裡,原是想幫姐姐少個情敵,王爺早恨了我半死。現在與你姐妹一般,早已希望你有個好歸宿,甘心去姐姐那兒做個說客,讓王爺風風光光地接你回裕王府去,卻不想你這兒又怪我,裡外都不是人。」

  鳳花聽她說得誠摯,握住了她的手,亦感動道:「我明白你是好意,只是……只是……」她忽而也說不下去,想不出什麼理由來說明自己的拒絕。在這個時代,三妻四妾是理所當然的事,便是眼前的嫣兒雖然風光,也不過是皇帝的側妃罷了。她自己心中早已認定的,是父輩那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婚姻,只是自己如何能把21世紀的婚戀觀說出來,沒准嫣兒會以為自己瘋了。

  「只是什麼?」嫣兒緊張地瞧著她,猜測道,「你是不滿意這樣的名分嗎?我可好好修書一封,與姐姐商量一下。我姐姐現在名分未定,便是同為側妃,應該也是無礙的。只是我姐姐心氣脾氣大,瞧在我的面上,你凡事多讓著她些……」鳳花聽她只是說名分的事,不免苦笑地搖搖頭,嫣兒心中疑惑,盯著她問道,「你難道……還是……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鳳花緊張地思索著,仍然沒有好的托詞,半晌,只得胡亂扯了個理由,沉聲道:「其實是我心裡另有喜歡的人了,不願意嫁到裕王府去。」

  嫣兒瞬時臉色有些發白,想阻攔她說完已是不及,只聽門簾嘩的一聲被掀開,一個熟悉的人影闖了進來,三步並作兩步便到了鳳花榻前,臉色青得可怕,聲音冰冷凍人,「你……你果然是因為這樣的緣由……」

  鳳花合了眼,心怦怦跳著,不願辯解,只是不去瞧他的臉色。腦海中忽然閃現過無數熟悉的畫面,第一次湖邊相遇,第一次在膳房裡做的番茄雞蛋面,一起逛過的街市,吃過的路邊餛飩小攤……淚水早已盈在眼眶中,她只是命令自己,不許有半滴淚落下來。

  「王爺……」嫣兒從旁想勸解,卻也找不出好的說辭,話一出口,只得咽了回去。

  裕王瞧著床上女子,見她始終不肯睜眼,一派冷淡的樣子,不免心裡發灰,眼前忽的一片恍然,「罷了,此後不會再來擾你。」

  忽然有什麼硬物擲在床上,那人狠狠地跺跺腳,疾行幾步,卻又在門前駐足,半晌未曾掀開門簾。鳳花面如死灰一般,努力做出自持之態,仍然難忍心底傷痛。她只是打定了主意,狠了心不去接話,只聽靴聲複又橐橐,門外那人已是愈走愈遠,不多時,又恢復一片寧靜。

  鳳花睜開眼,卻見他臨走時扔下的是塊玉珮,正是那日重陽宴上,自己交給阿保去救人的那塊,卻不知為何會在裕王手裡。正遲疑間,只聽嫣兒在旁歎道:「昨晚你醉後,王爺把你從雪地裡抱回來,自己守在外屋一夜未眠。」

  鳳花心中一緊,不知為何竟有些痛意。

  「王爺今早拉著我絮絮說了許久,央我來做這媒。我本不願答應,奈何王爺一直懇聲苦求,後來叔大聽了一會兒便回去了,只有王爺一直在央我。我思前想後,確實覺得對你來說是個好歸宿,便答應來與你說,未想到會惹出這樣事來……」嫣兒輕聲歎息著,「你未見到他今日央我的神情,那樣的激動,甚至有幾分臉紅……我認識王爺這麼久,從未見過他那樣孤傲的一個人,仿佛把什麼都不看在眼裡,卻會有這樣的神情。你啊……罷了,不說這些……你們有緣無分,這樣讓他死了心也好,好過日後再有傷心……」

  回龍寺中,風雪且住,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童拄著一根長帚,在寺門外賣力地掃著積雪。忽見一匹通體雪白的快馬疾馳而來,來人翻身下馬,卻是一個青衫磊落的年輕男子,眉間氣宇軒昂,頗有幾分清冷蕭肅之氣。

  小童與來人早已熟識,便躬身笑道:「師兄,今日這麼大的雪,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青衫男子只點點頭,簡促道:「師父可在後院?」

  那小童頭上梳了一個髻,此時一歪腦袋,天真地笑道:「師父一早便念叨著師兄,說你會來,我還不信呢。他老人家在後院等你許久了。」

  男子聞言一驚,把馬韁交與小童去馬廄系好,便向後院快步行去。未進院中,只聽老師蒼老的聲音在房中笑道:「可是叔大來了?」

  張居正一抬眼,只見老者身著一件灰布棉袍,笑呵呵地坐在桌旁,身邊卻有兩杯清茶。他躬身行禮道:「老師早知叔大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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