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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孟沖也不接話,玩弄著留得細長的指甲,仿佛沒聽到一般。鳳花見他神情難看,不願多說,轉身將食盒拿回嫣兒妝台邊,只聽外面孟沖的小聲嘀咕,音量大小正好地傳到她們耳中,「又沒人會看,還抹什麼胭脂水粉。難不成還指望飛上枝頭變鳳凰,真是癡心妄想。跟著這樣的主子算是倒了八輩子黴。」嫣兒瞬時變了臉色,緊緊抿住雙唇,把鏡子掉了個面背對自己。鳳花替她打開食盒,只見飯菜早已冰涼,青瓷盤上稀疏地堆著幾根青菜,一些燒糊的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剩菜,小半碗米飯,還有點餿味。

  嫣兒坦然地舉起竹筷,便往口中撥著飯菜。「這怎麼能吃?」鳳花氣得一把奪過筷子,端起食盒沖出殿外,將食盒重重擲在地上,罵道,「真是一群勢利的小人。」飯菜碗筷散落一地,站在殿門口看熱鬧的孟沖也被嚇了一跳,跳起身來拍拍自己的袍子,對鳳花「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把殿門鎖上吧,」嫣兒忽然發話道,「這些人真是太吵了。」

  鳳花依言將殿門鎖好,眼眶不知不覺有些紅了,「這一鬧,就連晚飯也沒了。」

  「今日沒了,明天還會送飯來的。」嫣兒卻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繼續對著鏡子挑剔地審視著自己的容貌。她如今早已把入宮那套衣裙收在箱中,只穿著尋常的襦裙,未施粉黛,身上仍是什麼首飾也沒戴,斜斜地梳著一個墜馬髻,看上去愈發清冷消瘦。

  鳳花不忍看她這樣,從箱中翻出嫣兒入宮那日所戴的那串珠子,輕輕替嫣兒掛在脖上,「這是娘娘入宮那日,王妃替你戴上的珠子。」鳳花平靜道,「如果王妃今日在此,定不願意看到娘娘如今的樣子。」

  嫣兒聞言一震,伸手輕輕撫摸著珠子。這串珠子在箱中放了許久,有些霧濛濛的,不如那日鮮亮,只是光暈依舊氤氳,遮住了臉,也看不清她臉上神色。鳳花望著她神色仍舊低落,終於忍不住一針見血道:「你還要騙自己多久呢?」嫣兒緘口不語,「娘娘不出門一步,每天的希望都只是等著皇上來,可皇上永遠都不來怎麼辦?」這些話在鳳花心中憋了許久,此時一股腦都倒了出來,「更也許,娘娘早已明白皇上是不會來的,根本就是在消極地自暴自棄,糟踐自己。」

  刹那間,嫣兒臉上沒了血色,雙唇微微哆嗦,良久她才說道:「皇上不肯來,我又有什麼辦法。」

  「淑妃她們日夜羈絆著皇上,時間久了皇上怎麼會記得還有娘娘這人。不說皇上,這宮裡還有多少人記得有娘娘這人?」鳳花一針見血道,「我不知道娘娘心中有什麼結可令你意志消沉至此,但再傷痛的心事,也不要放任自己去作踐自己。淑妃她們費了多少心機,日夜留住皇上,就是怕有朝一日皇上遇見了娘娘,分去了她們的寵愛。娘娘可好,乾脆遂了她們的心願。後宮之中,人可吃人,這樣下去無異於坐以待斃。」鳳花頓了一頓,續道,「須知宮中最希望娘娘足不出戶的,便是淑妃吧。」

  「坐以待斃……」嫣兒喃喃道,「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孟沖背後若沒有人撐腰,焉敢如此放肆?」鳳花冷笑道,「娘娘你要振作起來,她們正因為害怕你,才會這樣如臨大敵。娘娘切不要被眼前局勢的不利,消磨盡了信心。」

  嫣兒沉默地聽著,黯淡的眼中漸漸有了些光亮。

  「這後宮之中,娘娘可願意相信我嗎?」鳳花認真道,「娘娘的處境已到了最壞的境地,與其坐以待斃下去,不若破釜沉舟地放手一搏。」

  「你為何要這般幫我?」嫣兒忽然看著鳳花,「我帶你入宮來,你沒有怨過我嗎?」

  「我怨。」鳳花利落地說,想起春蘭的遭遇,想起自己受過的苦刑,她怎能不怨翁氏姐妹,「但怨了就過了,這便是命。我不要一輩子帶著怨恨生活,不想去自己折磨自己。我只求有一天,娘娘有了一切富貴尊榮時,可以放我出宮去,還我自由。」

  「好,我答應你。」

  青雲宮外殿,鳳花見四下無人,叫住了孟沖道:「孟公公,煩請將這封信交給秦總管。」

  孟沖本來早就看到鳳花,心中很是不快,想繞路走開。如今見她叫自己,只得訕訕地走了過來,十分不耐煩道:「又是什麼事,沒見我忙著嗎?」

  鳳花瞥了他一眼,將信塞到他手中,半帶威脅道:「孟公公,我不管你背後是什麼來頭的靠山,你現在總還是在這青雲宮裡當差。這信秦總管若是沒收到,總有人會扒了你的皮。」

  孟沖聞言有些猶豫,將信遲疑地拿在手中,面色卻很是難看。秦福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直管著宮中四司八局十二監,名副其實的太監最高首領。再加上掌管著龐大的東廠特務機構,對所有人都有監視審查的權力,勢力更是淩駕在內閣之上,宮中任誰提起都是三分膽寒。孟沖雖然也是一位大璫,但和秦福比起來,地位差了一大截,鳳花一言便戳到了他的痛處。

  「孟公公,」鳳花放溫和了口氣,又道,「我聽說孟公公入宮雖然不久,卻很是有才幹。然而公公如今在直殿監中,不過是掌管宮內各殿廊廡掃除之事的從五品監丞罷了,既無品階,又無實權,豈不委屈了公公的才能?」見孟沖臉上果然有憤憤之色,鳳花續道,「婕妤娘娘最是大方闊綽,」說著她取下發上珠釵,塞在孟沖袖中,笑道,「望公公三思,有朝一日婕妤娘娘富貴榮華,是不會忘了公公的。」

  司禮監內,秦福撚著薄薄的信紙在燈下細看,看完之後將信遞給一旁的阿保,笑而不語。

  阿保沉思著將信看完,有些猶豫地問:「這樣做,不怕得罪張淑妃娘娘?」

  秦福將信湊到燈下,看著信紙被燒成灰燼,方說道:「既入了宮,就要做一世的打算,哪能只看眼下這點成敗得失。宮中生存之道,最講究審時度勢一說。會度勢的,燒冷灶,不會看勢的,才去燒熱灶罷了。」見阿保仍舊疑惑不解的樣子,秦福娓娓道,「比如說張淑妃娘娘,如今正是當紅得勢,宮裡的人多是湊去拍馬,那都是燒的熱灶。人家本來就燒得烈火旺旺,你趕去添柴加火,未必缺你一把柴,自然談不上多看中你。倒是有的人如今燒的冷灶,便如婕妤娘娘現下一般,你添一把柴燒出點旺氣來,人家自然會記得你。」

  阿保頓時恍然大悟,一拍腦袋笑道:「公公過去常講錦上添花與雪中送炭的道理,阿保就是愚笨,沒有想明白。」

  秦福溫和地笑笑,道:「你這孩子天性淳樸實在,這些倒也要慢慢去學。翁婕妤如今雖然未受皇上寵倖,到底是裕王妃的胞妹,身份尊貴,不同其他。有人想阻止翁婕妤見聖駕,又能阻止多久,無異於螳臂當車罷了。所以眼下翁婕妤這裡燒的是冷灶,但焉知以後不會翻身成熱灶?」秦福一頓,續道,「反是張淑妃如今恃寵而驕,氣焰太過囂張,這熱灶,恐怕也快要燒得冷了。」

  「最近幾個月來,婕妤娘娘一直閉門不出,還以為她完全被張淑妃震住了。」阿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想不到她還留了這樣一個後招。」

  「如今受到一些打壓是自然的,老夫也想看看這位翁婕妤要多久才能醒過來。」秦福讚歎道,「只是沒想到這般快就送信來了,還用的是張淑妃一手帶進宮來的小孟子送信,這翁婕妤不是一般的人物。」

  「公公,那我們便要全然去幫翁婕妤了?」阿保問道。

  「也不能如此,」秦福沉吟道,「明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許多事我不便出面,就交由你去辦吧。」

  到了第二日的傍晚,青雲宮久違地來了新的客人,這次來的卻不是生人,正是秦福身邊跟隨的阿保。嫣兒主僕見是他來,知是秦福不便親自出面,讓他代為遞話也是情理之中。然而她們許久未見過故人,仍是掩不住地高興。

  阿保來的使命很簡單,只遞了秦福的一句話,「是秦總管吩咐我來的。」在殿外偷聽的孟沖心中一驚,再聽下去,殿中三人只是絮絮地話舊聊天。阿保約莫十五六歲,在鳳花眼裡還是個孩子,此時她更是拖著阿保的手噓寒問暖,關切不已。嫣兒在一旁只是微笑地聽著,偶爾插上幾句,也都是一些無關輕重的家常話。

  孟沖聽得不耐,心知她們必有什麼重要圖謀,他作為張淑妃安插在青雲宮的眼線,有理由去向自己的主子全然彙報。只是事到如今,孟沖心裡卻漸漸起了些變化,他心下略一猶豫,便悄悄地離去了。

  鳳花從門縫中向外望,見孟沖去得遠了,長舒了口氣,笑道:「阿保,現在可以說說你來的目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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