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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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妹,你這一病可真是什麼都忘了,連我們府裡最忌諱的事也不記得?」春蘭一邊笑一邊說,「如今府裡的這位,要說家世有家世,模樣有模樣,可偏偏只有側室的命。先前的國師推算王爺的命硬,娶了正妻怕有妨礙,張淑妃便做主為王爺擇了兵部侍郎翁大人的大小姐為側妃。如今不知是誰家小姐該倒黴了,指進這府裡來做王妃娘娘。」說著春蘭不免向東廂撇撇嘴,眨眼道,「只是那邊怕要打翻醋罎子了。」東廂是逸蘭軒,住的正是裕王三年前娶的王妃翁氏。 鳳花聽了春蘭細細的講解,這才知道府裡的這位王妃翁氏從小模樣出挑、嬌生慣養,一向心比天高,三年前一道婚紙果然嫁到帝王家。只是張淑妃的意思,頭一個娶進府的先為側妃壓壓門楣,隔幾年扶正也不遲,話說得雖然好聽,難保沒有別的打算。 然而翁氏卻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最是不許丈夫碰別的女人,因此三年來王爺竟連個侍妾也沒納,人們都暗笑翁家出了個河東之獅,風言風語傳開了,就連如今已經成了兵部尚書的她的父親段大人臉上也不好看。段大人夫婦平時沒少勸自己的寶貝女兒要做得賢良大度些,可翁氏仍然我行我素,父親地位漸高,正妃之位舍我其誰? 翁氏眼裡不容半點沙子,平時看到頭臉略齊整些的丫頭,都要遠遠打發到外院去。若是知道和王爺搭過話的,少說也得遭她嫉恨,鳳花便也吃過她的苦頭。這般心高的女子,平素更是對自己「側王妃」的身份忌諱頗深,因此府裡上下只敢以王妃相稱,誰也不敢出錯。如今皇上要給裕王納正妃的話放出,想來對這個彪悍兒媳的事蹟多半是有所耳聞。今晚最睡不著覺的,非翁氏莫屬了。 「你們這些八卦鬼,只顧著議論人家娶親嫁女的事了。」鳳花聽了笑得直揉肚子,打趣春蘭道,「你這趟家回得可好,你娘有沒有給你張羅著找個婆家?」 春蘭家住在京郊,下面還有幾個弟妹,小時家裡窮,七歲就被賣到府裡來。雖說賣的都是死契,但這畢竟是王府,這個年代大戶人家都講究孝禮治家,從沒有不讓贖身的道理。若是到了年歲家裡來接,便也會放人,贖身銀子多半也不會要,若是伺候得年深日久有了感情,多半還要置一些陪嫁物品風風光光地送回家去。 過完年春蘭便滿二十四了,在這個世界裡女子十七八歲多已出閣,二十四歲還沒出閣的該算是老姑娘了,在尋常人家,孩子怕都能牽著走了。春蘭常在老太太身邊伺候,在府裡也是有頭臉的丫頭,近來老太太雖沒有放人的意思,但春蘭家裡卻來走動了幾次,聽意思似乎是家裡給看了門親事,想請老太太開恩准了。 春蘭和鳳花日日都在一起,最是清楚這事,本是拿她開開玩笑,卻見春蘭聞言眼眶一紅,半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鳳花到底關心姐妹,撇了玩笑忙道:「家裡莫不是又在逼你了?有沒有說到底是個什麼人家?」 春蘭良久才咬牙道:「只說是給知縣做填房,天知道是填房還是沒名分的妾室。那縣太爺五十歲上死了黃臉婆子,現今都娶了八房姨奶奶了,也沒說有一個扶正的,這次哄了我去便是做個九房罷了。」 鳳花聽得咬碎銀牙,恨道:「你爹娘怎能把你往這火坑裡推?」 春蘭更是要墜下淚來,「小時沒錢養,便賣了我,渾就不當有我這個人。如今見我又值些銀子了,又想撿了老太太面慈心軟的恩惠,把我再賣一回,這爹娘老子哪有半分親骨肉的情分。我生是府裡的人,斷是不會從了那虎狼的,大不了剪子白綾一口井,拼了這清白的身子罷了。」 這個時代還沒有婦女解放一說,女人的命運多半坎坷曲折,受著別人的支配。聽著春蘭說起身世,鳳花心中憤恨,仿佛有滿腔的火,卻偏偏似是堵在石屋裡也燒不起來。這是時代的差別與遺憾,一個21世紀受過高等教育的職場精英女性,與一個16世紀封建貴族家庭身世坎坷的卑賤女僕,命運就是這麼戲劇地讓她們融合在一起。鳳花空有現代社會滿腹的投資學、營銷學知識,卻毫無女權主義對抗封建壓迫的經驗,她唯一能給身邊這個同齡女孩兒的,只是一雙緊緊握住的手所傳遞出的鼓勵的溫度。 2.雁字回時人悵惘 古人很少有夜生活,太陽剛落下,人們便吃過晚飯,準備就寢。鳳花初來這個世界的時候著實有點不習慣,過去工作常常加班,熬夜到淩晨一兩點是常有的事,來到這個世界,入暮即寢,黎明便起,著實有幾分倒時差的痛苦。所幸在裕王府中,生活不同於市井,到了夜裡各房都燃起膏燭,以供夜間所用。 只是這個時代裡,膏燭仍是稀罕物,也只有大戶人家用得起,但各房之中都有定量,下人們的院子裡能配發的不過幾支罷了。鳳花不忍老蹭用春蘭的膏燭,到了夜裡睡不著時,常去園子裡走動走動。這夜她沿著竹畔曲徑默行,貪看天畔姣好的月色如白練一般,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片開闊的水面前。 夜幕如墨,暝色四合,水光澄靜,半分波瀾也無,唯有水中亭亭的蓮葉相接,春水碧如暖玉。她不覺啞然,竟走到了觀瀾池邊。白日裡這裡是園中宴客之所,日日煩囂至極,入得夜來卻是這般的清幽之景。她抱膝于池邊坐下,信口吟道:「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觀瀾池邊忽然有人低聲地跟著哼唱,鳳花轉過身去,卻見一個青衫男子立在池邊,身邊放著一個酒囊,說不出的瀟灑風度。月光如水,清輝鋪灑整個園子,水面上點點耀金,攪得這夜色格外靜謐清幽。 「你是誰?」鳳花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面容清朗,看上去許是二十餘歲,卻蓄著三尺青髯,神色沉鬱,胸中似有萬千丘壑,只是眸中有鬱鬱憂傷無法化開。 「深夜不睡,你卻在這裡做什麼?」那人低聲道,舉起酒囊飲了一口,聲音清冷,偏透出幾分安寧。 「只是閑來轉轉罷了。」 「人生難得有閑。『辛苦最憐天上月』,你這句作得有意思。」那男子低聲地歎,斂去了所有的鋒芒,眉間依舊堆著淡淡的愁緒。 「這句不是我作的。」鳳花不願冒納蘭之功為己有,只是笑道,「我若有這般心境才氣,也不在此為奴為婢了。」說著,卻把這首《蝶戀花》絮絮地念了完整: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那男子默默聽完,卻歎息了一聲:「此人文采誠是風流的,所作卻皆不是福壽語。」 鳳花念大學時,最愛的便是納蘭詞,本不喜有人批評,然而想起納蘭早逝的命運,卻不免黯然地點點頭,「伊確然不長命,很年輕便過世了。」 那男子瞧她神色鬱鬱,誤以為寫詞的是她相熟之人,不免寬慰道:「鄉野之中,原也有許多稀世之音,只是埋沒珠玉。」 「倒不覺得是被埋沒呢。」鳳花忽然心中一動,赫然憶起幾年前,似也有人在湖畔念過納蘭的詞,「就似是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念過的舊人,也許只是被遺忘罷了。」 那男子默然半晌,將酒囊遞給她,「會喝酒嗎?」 鳳花毫不猶豫地接過飲了一大口,卻是最烈的酒,嗆得喉嚨辣痛。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她絮絮地想,在最不堪的所有自尊都被踩在腳下的時候來到這個世界,是不是生活給自己的一種逃避?時至今日她仍然無法忘懷,從樓梯上摔下去那一刹那,曾經最愛的那個男人緊緊牽著的,是另一個女人的手。 大學時牽著手去打飯,多少次從校園的湖邊經過,他攜她坐在石舫上,看著湖裡的翻尾石魚,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他也喜歡納蘭的詞,絮絮念給她聽。畢業後,他們一起努力一起奮鬥,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各自的成績,愛情卻也走到了七年之癢、消磨殆盡的時候。他去牽了別人的手,從此「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過是句神話。再次提起納蘭詞時,卻是此時此境,一切都變了。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她有些醉意,苦笑著問眼前的男子,「情最傷人,深夜飲酒,你莫不是有這樣的牽念嗎?」 那男子未開言,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子立在池邊,沐著月光,帶著醉意,拿著他的酒囊,一口一口就著月光飲下,眼角隱隱有淚光閃動,卻不知是觸動了哪根心弦。 「你叫什麼名字?」 「鳳花。」 男子目光霍然一閃,微微一笑,拿過了她手中的酒囊,「罷了,少飲些酒。」 她無可奈何地交回酒囊,卻問道:「你叫什麼?」 男子怔怔地看著遠處,唇間綻出一點笑意,「你可以叫我叔大。」 「叔大。」她淡淡地笑,「這名字很別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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