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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一陣低沉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我睜開眼,身穿黑色盔甲的男人正從半開的牢門裡鑽進來。

  是楚德。他細心的打量牢房的每一個角落。好象生怕哪裡會疏忽了一樣。他的身後,明韶靜靜的站在暗影之中,不知是在看我還是在看我聲上的鐐銬。

  楚德轉過身,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冷冽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的溫度:「我知道你醒了。你如今落到這般地步,我也很為你惋惜。」

  我微微一笑。

  楚德的目光裡帶著一點探詢的意味,一眨不眨的凝視著我。沉默良久,喟然一歎:「我不想難為你。但是你什麼都不說,御前我無法交代。我不妨告訴你,御駕即日就會到達並洲。到那時,恐怕你……」

  「想聽我說什麼呢?」我靜靜的反問他:「說我為什麼沒有從白城一城一城的撤退?為什麼沒有把所有的收成一把火燒掉?還是說,我為什麼還留著最後一支金箭?」

  楚德肩頭微微一顫,冰冷的目光緊緊的盯住我,忽然「嗤」的一笑了起來:「你終究是英雄氣短。連鐵石心腸都做不到,又能成什麼氣候?你若是退回白城,靜等檬國的後援。今日你我恐怕……」

  「不錯,不錯。元帥所言極是。」我含笑點頭:「無心受教了。」

  只是,真若退回白城,萬千鐵蹄之下,白城郊外的田地便再也難保——那可是白城上下整整一年的心血。如果連這一點民心也失去了,我還拿什麼去守?難道我要的,只是地圖上的一個標誌嗎?

  「你已經插翅難逃。還是老老實實的招了的好。都有那些同夥?藏身在何處?」楚德的眼睛危險的眯了起來:「不說也沒有關係,對付硬骨頭,我們的辦法多得是。我不相信酷刑之下,你還能這麼嘴硬……」

  聽他這麼一說,我反而笑了:「元帥大概是沒有注意到刑柱上有突起的鐵釘。這麼近的距離,我要撞上去,又有誰攔得住?你說的那些,根本嚇不了我。」

  楚德的目光掃向我身後的刑柱,表情變得陰沉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不少同夥恐怕還留在北部腹地暗中活動。官府派人去收地,總有人暗中搗亂。這些人抓住了,決不輕饒!」

  這句話在我的心頭激起了一陣異樣的波動。我們的人有足夠的時間撤出北部,換句話說,他口中這些「搗亂」的人應該不會是我們的人……

  我閉上眼,頭腦昏昏沉沉。今天的這一席話,需要我好好的消化消化。

  說話太多,一靜下來,只覺得疲倦得不想再動。

  大概是體溫又開始回升,一時間只覺得昏昏沉沉。

  我還能挺多久?我還得挺多久?我知道自己做不到自我了斷,不是怕。而是不甘心。

  終究是有點不甘心啊。

  有人在拍我的臉,我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朦朧中,聽到楚德的聲音近在咫尺:「這麼久高燒不退,她怕是挺不了多久了……」

  似醒非醒之間,只覺得從左臂隱隱傳來一陣撕扯般的疼痛。隨即,一絲清涼的感覺慢慢的由傷口擴散到了全身。

  是郎中吧。我懶懶的想,應該再把他打走嗎?我這連自我了斷也沒有勇氣的人,似乎,只能選擇這樣被動的等死。

  持續的高熱讓我全身無力。這一刻,從傷口傳來的清爽感覺,便越發的顯出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舒適——這可不是好現象,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得軟弱了。

  手臂往回一抽,卻沒有抽動。渾渾噩噩的頭腦中忽然掠過了難得的清醒:楚德始終不讓軍中的郎中給我治療,找來外面的郎中,是為了更有效的傳播我被下在牢中的消息嗎?換句話說,郎中既然可以把消息帶到外面,也就是說,在某種條件下,應該也可以把我想要他傳播的消息帶出去……

  問題是,我現在身無長物——通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不過就是頭髮上的木簪,我該拿什麼來收買他?如果讓他到指定的錢莊去領賞銀,只怕會將更多無辜的人牽連進來……

  思緒紛亂之中,只覺得一滴溫熱的液體滴答一下,落在了我裸露的手臂上,然後又是一滴。

  心頭猝然一驚,情不自禁已經睜開了雙眼。

  狹小的視窗外面,天色已經黑透了。油燈亮在草席的旁邊,燈光搖曳中,我只看到一顆灰白頭髮的腦袋俯身在我受傷的左臂上。怎麼看都只是一個衣衫簡樸的老人家,外表沒有絲毫的出奇之處,走在大街上也決不會讓人看第二眼……

  但是,他微垂著腦袋的樣子,不知怎麼,竟透著幾分莫名的眼熟……

  我的手臂微微一抖,卻被他用力的按住了。他整個人看上去依然紋絲不動,只是正在上藥的手微微的顫抖起來。

  我只覺得呼吸驟然間困難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心跳的過於激烈,連帶著整個身體都開始簌簌發抖。視線飛快的掃過柵欄外全副武裝的守衛,閉上眼,把頭微微的側向了一邊。

  最初的震驚飛快的沉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濃烈的的恐懼。這個瘋子,怎麼能想到用這樣瘋狂的法子混進大牢裡來?當真以為楚德只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夫麼?

  我哆哆嗦嗦的拽過鐵鍊,朝他身上用力摔了過去,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象以往一樣的蠻橫:「滾出去,我不用你們假慈悲!」

  郎中手忙腳亂的向旁邊閃了過去,立刻聲音淒慘的大喊了起來。柵欄外的守衛露出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連忙打開了牢門。

  就在此刻,守衛的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將牢門重重的合上了。緊接著粗大的鐵索繞了回去,啪的一聲扣上了鐵鎖。

  我的心猛然一沉,一點涼意慢慢的透了上來。

  守衛的身後,閃出了一個身穿黑色鎧甲的男人,方方正正的一張黑臉,濃眉下一雙狹長的眼睛爍爍生光,唇邊一縷淺笑,似得意,又似嘲諷。

  這人我雖不熟,卻也認得出是戰死在赤霞關外的前鋒參將姜巳的族弟姜援。

  薑援的一雙利眼在那郎中身上轉了兩轉,突然咯咯笑道:「果然有不怕死的願意自投羅網。怎麼,連臉都不敢露出來麼?」

  郎中慢慢的站直了身體,似笑非笑的沖著薑援作了一揖,賠著笑臉說:「這位軍爺說的是什麼,小老兒竟是聽不懂的。」

  薑援又是一笑,擺了擺手,柵欄外面立刻轉出了一個灰白頭髮的老頭子,相貌和牢房中的郎中一模一樣,只是身上長袍略顯淩亂,黑瘦臉上,一雙小眼睛顯得驚疑不定。

  雖然心中已有預感,但是眼前真切的看到這一幕,我心頭還是漫起了一陣窒息般的痛苦。

  「怎麼樣?」薑援冰冷的目光掃過了我的臉,轉向了郎中,又是冷冷一笑:「用不用請家屬來驗明正身哪?」

  郎中站直了身體,伸手在頭頂抓了兩把,拽下了一個套子樣的東西順手扔在了一邊,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這老傢伙白收了我兩千兩的銀票。沒想到轉頭就去告密——這樣的錢也想拿雙份麼?難怪人家叫你肖老貪,真真是一點沒有叫錯。」說著回眸一笑,翠綠如寶石般的美眸昏弱的燈光下流轉生姿,一片波光瀲灩。

  我的胸口象被什麼東西塞滿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身上控制不住的發抖,一陣冷一陣熱,眼睛也不爭氣的酸熱起來。

  風瞳不再理會薑援,大搖大擺的又走回我身邊坐了下來,拽起我的衣袖,繼續包紮剛才的傷口。

  他這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讓我恨得牙癢癢,我一把抓住他的領口氣急敗壞的大吼了起來:「走前我跟你說過什麼?!我是怎麼一再囑咐你的?!你又是怎麼答應我的……」

  風瞳撲過來,猝不及防在我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涼幽幽的,是他特有的清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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