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一七八


  我怔怔的看著他,他的綠眼睛裡滿滿的都是笑意。卻在成功的阻止了我的發飆之後,不滿的搖了搖頭:「又不吃飯又不吃藥,你扮這副可憐樣給誰看?這些兵大爺可都是名副其實的鐵石心腸,要想對付他們,扮可憐是行不通的……」

  「風瞳!」剛按捺下去的一腔怒火又有要爆發的趨勢。

  風瞳抬眼一笑,將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了我的嘴唇上,用哄小孩子般的語氣輕描淡寫的制止了我的再度發飆:「乖,別鬧。等我把傷口給你包好。」

  滿心的怒火頓時一瀉千里——我該拿他怎麼辦?

  「還真是情深意長啊,」柵欄外,薑援的聲音也隱隱夾雜著要發飆的趨勢,「沒想到堂堂風堡主,竟為了一個女人自甘墮落到這般不辨是非曲直的地步……」

  風瞳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是認真的撕扯著清潔的繃帶。生怕碰疼我似的,每一下動作都很輕。我用另一隻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這樣一個動作也牽動了鐵鐐,發出一陣澀耳的嘩啦聲。風瞳的視線落在粗大的鐵鍊上,眼底掠起一絲怒意。猛然間抬頭怒視薑援。

  我看不到他是怎樣的目光,只看到柵欄外的薑援微微一驚,下意識的便後退了一步。隨即,象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冷哼了一聲:「已然在我大牢之中,還有什麼好神氣的?!」

  風瞳收回了目光,不再理會他。

  薑援丟下一句:「給我看牢了!」便悻悻然拂袖而去。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我捧起他的臉,心頭悲喜交加。

  風瞳將我抱進他的懷裡,我的手腳都被鐵鍊束在刑柱上,稍微一動,鐵鍊便會嘩嘩作響。看到他的眼中重又勃發出的怒意,我連忙扳過他的臉,示意他看著我說話。

  他將我摟的緊了些,似乎要借著這一個動作來緩解心頭的怒火。卻不說話,只是將頭埋在我的頸間,久久的沉默不語。

  我微微一歎,把下頜靜靜的放在他肩上,從他身上傳來我熟悉的氣息。涼幽幽的,象新鮮的薄荷。我環住了他的脖頸,突然意識到自己求死的心並不如預想的那樣堅決。沒有見到他的時候,不甘心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了。見到了,就更加的不捨得,總覺得我們還有大把的好日子沒來得及過……

  「……我們還要養花養鳥……教馳兒讀書認字……養兩隻大狗……」不知不覺,心中所想已然說出了口。

  風瞳「哼」了一聲,手臂卻又收緊了幾分。

  「別生氣了,」我輕聲說:「別生我的氣……」

  風瞳將我放開,一雙碧幽幽的眼瞳飛快的掃過柵欄外的守衛,略一猶豫,壓低了聲音說:「檬國已經和大楚國結盟了。」

  我的心驟然一沉。隨即又覺得無所謂了——機會曾經就在我的手邊,卻被我自己放過了。我搖了搖頭,又靠回了他的懷裡:「敗了就是敗了。又有什麼不肯承認的呢?事已至此,我也無心再將檬國拉進這亂麻裡來。」

  感覺風瞳的肩頭微微一顫,頭頂傳來的聲音卻透出了幾分輕鬆的味道:「你……真的放得下?」

  我的眼前再度浮現出深印於腦中的那一幕幕慘烈的畫面,心頭再度浮起了濃重的疲憊感和深深的厭倦。

  「放不下,也放下啦。」 我搖了搖頭,他的神情看在眼裡,沒來由的讓我只覺得心酸。連忙轉移了話題:「你究竟是怎麼想的?連你也混到這裡來,還怎麼救我啊?」

  風瞳眉頭舒展開來,語氣中卻流露出濃濃的不滿:「下在大牢裡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偏偏要死要活的——叫我怎麼放心?!」說著,將手放在我的額頭上試了試,眼神微微有些黯淡。

  他這樣的神氣讓我的心頭掠起一絲類似於後悔的東西,只是一瞬間而已。事已至此,我所能希望的,也就是所有的事都到此為止,不要再牽扯到更多的人,不要在牽扯到更複雜的事……

  「你明白的。」我垂下眼瞼,不忍再看他的表情。他一定明白,只要我還活著,就無法讓這一切真正的結束。

  他明白的。

  他也只是不甘心罷了。他總是這樣,咬著牙也不肯放手。

  濃濃的眩暈感再度襲來,我的手還沒有觸碰到他的臉就無力的落了下來,落進了他溫暖的手掌裡。

  「你聽我說,」我的耳邊又開始嗡嗡作響,響得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你沒有受傷,武功還在,你一定有辦法逃得出去的……」

  他卻完全沒有在意我正在說的話,而是把手落在我的額頭上,眼裡流露出些微的驚慌。

  「你聽我說……」我的聲音輕似耳語,喃喃的,已經聽不出自己在說什麼了。

  風瞳沒有聽我說話,他按住我的肩膀,開始用力的搖晃我,一邊大聲喊了起來:「這裡有藥啊,診箱裡有藥,你是懂醫的人。你快看看……」可是連這樣的喊聲,聽在我困倦的耳中也越來越遙遠,和他的臉孔一起,都隱入了越來越濃的白霧中。

  我清晰的感覺到了他的存在。他在我的額頭敷上清涼的手巾,在我的耳邊不停的喃喃低語,儘管我什麼也聽不清。這樣熱切而哀傷的聲音,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

  我眨眨眼,只覺得眼前一團昏黃的光霧。光霧中一張瘦削的臉,靜靜的注視著我,帶著哀傷的神氣。他的頜下已經冒出了參差不齊的鬍子,原本極修邊幅的一個人,看上去竟也蓬頭垢面的。只是在視線相交的瞬間,眼中爆起兩簇耀眼的火花。

  「對不起……」

  風瞳抱緊了我,想笑,聲音卻微微的有些發顫:「不要再這麼嚇我了……我不懂藥理……不知道該給你吃什麼樣的藥,你不知道我有多著急……」

  不禁長長一歎,刹那間柔腸百轉。我終究還是誤了他——如果沒有我牽絆著他,他又何須困在這方寸之地?

  他把水杯湊到了我的嘴邊,看著我一口一口的喝水。然後急切的將那假扮郎中時背進來的藥箱舉到了我的眼前:「你看,你自己看,哪種藥是可以給你用的?」

  我的目光掃過他手中的藥箱,落在了空無一人的柵欄外。這樣的情形多少有些不同尋常。守衛們都去了哪裡?目光移動,慢慢的落到柵欄邊緣那無意間露出的一副衣角上。

  明黃色的衣角,上面隱隱繡著繁複的花飾。似曾相識。

  他,終究還是來了。

  風瞳順著我的目光望了過去,呼吸微微一窒。緊抱著我的身體卻反而鬆弛下來,向後一靠,唇邊浮起了一絲略帶嘲諷的淺笑:「堂堂天子之尊,竟然跑到地牢裡來聽壁角,傳揚出去,可不體面哪。」

  柵欄外的衣角動了動,向前緩緩走了兩步。明黃色的團蝠長衫,腰間系著青玉攢金絲的八寶腰帶。身畔垂著明黃掐金荷包,垂著攢珠瓔珞。再往上看,熟悉的一張容長臉,眉目陰沉。黑湛湛的眼瞳中一副山雨欲來的陰戾。

  以往每一次看到這個人,都會有種無形的威壓感,會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但是此時此刻,除了他意外出現帶來的視覺衝擊,我什麼感覺也沒有。

  甚至連恨都沒有了。

  我只是一言不發的回視著他。我從來不曾這麼平靜的打量過他。他和我記憶之中的樣子略有不同,看上去更深沉,更加讓人看不透了。他的目光陰沉沉的打量著我。而我則清楚的看到我的平靜是怎樣的在他面具般的臉上激起了異樣的裂紋。原來那掩藏在面具下面的是一叢叢熊熊燃燒的火焰,正從那眼底的裂紋裡迸裂出來,一點點蠶食著他的冷靜。

  一絲駭人的火光飛快的閃過他的雙眼,他重重一拳擊在柵欄上,空洞的回聲立刻引來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明德側過頭,沖著外面厲聲喝道:「滾出去!」

  還未等小心翼翼的腳步聲都退出去,他已經轉過頭來,一雙黑湛湛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著我,恨恨的問:「我一心一意的對你,你竟要這樣的報復我?!」

  他今年有多大?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吧。這樣的年齡就可以把全天下都踩在自己的腳下,也難怪會有那些奇怪的想法了。

  「我不恨你。」我靜靜的回視著他,聲音冷靜的自己都有些意外:「我也沒有報復你。至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會解釋給你聽。因為解釋了,你也不會懂。」

  明德的目光毫不動搖的盯在我的身上,好象要在我身上剜出一個洞來。驀然間,他的目光又移到了風瞳的臉上,從眼底裡浮起了一絲掩飾不住的厭惡:「風瞳?朕倒是小瞧了你的膽子。」

  風瞳把玩著我的手指,懶散的一笑,說:「陛下過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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