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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席將軍客氣了。」我不知道他來見我到底有什麼用意。應該不止是道謝這麼簡單吧。

  席獲伸手接過了冥川遞過來的茶盞,微微垂下眼瞼,語氣十分平淡的說:「席某腆顏自薦,希望城主能給席某一個機會。」

  他的話,倒有幾分在我的意料之中。轉眼去看介子遷,他正專注的打量著桌上的沙盤,對於我們的對話似聽非聽,表情平靜無波。

  他既然裝隱形人,只好我自己來提問:「為什麼?」

  席獲用力的握緊了茶盞,表情卻仍然一派平靜:「席某亡命天涯,滿門親眷百余口人皆被發往西疆,老妻幼子不堪折辱在途中跳崖自盡。這一切,都是拜楚德所賜。」他的語氣雖然平淡,最後幾個字卻說得咬牙切齒。

  我的心中也是一震,正想要細問,卻見風瞳在長桌的另一頭將頭輕輕搖了兩搖。

  我將滿心的疑問都咽回了腹中。此人曾是大楚國的名將,又與楚德有過數次交鋒。由他帶兵駐守赤霞關,無疑會是上佳的人選。只是這人的底細尚有疑點,也許私底下我派人打探打探會更合適吧。

  「席將軍如何看待今日的一役?」我換了個話題。

  席獲的目光落在了長桌的沙盤上。這個沙盤是我和冥川的作品,製作的雖然粗糙,但是大致的方位卻是準確的。

  「今日一役,只能說僥倖。」

  席獲的目光從赤霞關一路移動到了缺橋,字斟句酌的說:「姜巳為人不但驍勇,而且細心深沉。若不是今日的風沙遮擋了光線,區區一個混沙陣休想困得住他。」

  我抬眼去看介子遷,他則報以一臉的苦笑。似乎被席獲毫不留情的批語駁得頗有些下不來台。而這一席話,卻讓我對席獲平白的生出了幾分好感。

  「將軍有何高見?」我虛心的向他請教。

  席獲直視著我的雙眼,滄桑的老臉上透出異樣的沉靜:「赤霞關易守難攻,城主占了地利。但是楚元帥身經百戰,今日的小小失利,他根本不會放在眼裡。席某想自請為前鋒。」

  這最後的一句話,讓我心中刹那之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額頭兩側的太陽穴也隨之突突直跳。這人是大楚國人……他是大楚國的名將……他身經百戰……他熟知兵法素有謀略……他與楚德有私仇……

  冥川風堯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臉上。帳篷中異樣的氣氛仿佛一堵搖搖欲墜的土牆,稍不留神就會坍塌。

  席獲的圓眼睛一眨不眨的等著我的回答。介子遷捋著短須,不易覺察的微微頜首。冥川皺著眉頭,似乎對席獲的出現頗不以為然;而風堯卻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席獲,目光之中頗有興味。角落裡的風瞳一雙碧瞳緊盯著席獲,神情若有所思。

  我竭力收攏紛亂的思緒,平靜的說:「席將軍為前鋒,未免大材小用。如果把赤霞關交給將軍來守,不知將軍……」

  席獲一怔,眼中頓時迸射出異樣的神采。他站起身深深一揖,大聲說:「席某誓死守衛赤霞關!」

  「我只有一個條件,」我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那就是:你要把對楚德的私怨放在最後。」

  席獲大聲說:「席某也有一個不情之請,城主既然已將赤霞關交于席某,還請城主不要處處制肘,束縛了席某的手腳。」

  我笑了笑:「這個自然。」

  我將令符交給了席獲,當日就離開了赤霞關。跟我一起走的除了風瞳就只有六十名親隨。

  出了赤霞關,風瞳問我:「你就那麼信任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說:「他為將,的確比我更加合適。」

  風瞳笑道:「該不是聽說他也曾亡命天涯,動了惻隱之心吧?」

  我搖搖頭:「他不需要我的惻隱之心。在地獄門口打過轉的人,都會變得比原來更加堅強。」

  風瞳眼波閃動,卻沒有再深入這個話題,只是說:「我以為你會派人去查一下他的底細再做決定。」

  「既然已經選擇了信任他,那他的底細,不查也罷。如果他有異動,冥川、介先生不會坐視。」

  風瞳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嘴裡問的卻是:「回並洲?」

  我再度搖頭:「去白城。」

  在白城、鐵家鎮、豐都、涼州四郡中,白城規模最大,人口也最多,只是因為連年的戰爭使得這裡的經濟發展一直處於停滯的狀態,讓這個城市看上去缺乏一種蓬勃的生氣。

  與來時不同,城外的大片田地已經被重新開墾出來,有不少農夫正在精心侍弄土地。將近二分之一的田地已經播種完畢。

  「城中已經組織了民夫開鑿水渠。」錢許曬黑了的臉上流露出欣慰的淺笑:「很多農戶都自發的來幫忙。只要春季灌溉能保證,今年夏末必然可以豐收。」

  錢許帶著我們穿過一片小小的紅柳樹林,一邊說:「如果今年豐收,明年春季就可以徵用人手將附近的荒地都開出來耕種。也許用不了五年,白城就可以不用救濟了。」

  錢許三十余歲,原本是城中的裡長。據說當年也曾經考取過功名,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搬來這荒涼的北部小城定居。也許是因為不滿於韓姜兵馬過境時的大肆掃蕩,當冥月和風秀秀派人來請他配合推廣胡麻的種植時,他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因為他是此地的裡長,熟知當地的情況。所以後來義學和醫館的籌建也都交由此人來出面,冥月反而清閒了。

  「城裡的情況怎麼樣?」我問他:「我聽說挑動並洲鐵礦鬧事的主謀吳應就潛藏在白城。」

  錢許飛快的瞥了我一眼,目光重又投向了遠處的莊稼地,很平淡的回答說:「這些事,城主還是去問冥隊長。錢某這些日子一直籌集人手忙於開渠引水,治安方面的事關心甚少。」

  他的臉上一派平淡從容,多餘的情緒我看不出來。

  說到底他是焰天國的讀書人,我對他的要求也不可能再高了。我總覺得,錢許的表現代表了北部六郡大多數居民的態度。他們貌似平靜,安然的接受著我們所做的種種努力。對於籌建義學、養老院和免費醫館之類的舉動,他們都表現出歡迎的姿態,但是對於城市中新的管理者和大力宣揚的新律法,他們卻敬而遠之,用一種很若有若無的警惕態度保持著刻意的疏離和冷漠。

  我看不清楚他們的內心。

  這讓我有些隱隱的不安。冥月在信中抱怨說,他每天搭建在街市的演講台周圍沒有幾個人肯停下來聽他們宣講律法和關於治理白城的新舉措,針對城裡的讀書人發出去的傳單似乎也看不出有什麼效果。最重要的是:當地人似乎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他們私下裡解決糾紛,粉飾一新的衙門外每日裡門可羅雀。

  用冥月的話說:「他們一邊享受著我們給予的好處,一邊等著看我們的笑話。」

  每次想起這樣的話我都會情不自禁的打冷戰。這讓我忽然間意識到,我們要面對的,不僅僅是赤霞關外的楚大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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