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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八十一

  將白城東西兩區的裡長張司和李鐘送出衙門外的時候,清晨的一場急雨,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漫天的朦朦雨霧。

  看著腳下被雨水洗刷一新的石板路,恍然間仿佛身處杏花煙雨的旖旎江南。前塵往事,一點一滴浮上心頭。不能去細想,卻又無端的惹人惆悵。

  張司和李鐘兩個人已經走到了街口,又轉回身來,客客氣氣的沖著我們拱手致意。這兩個人年齡相仿,胖瘦也相仿,只是張司身材更高些。

  我站在這裡倒也不是要刻意的送別,只是呼吸著這樣濕潤而柔暖的空氣,不知不覺就讓人站住了。在大門外佇立片刻,我轉身看向冥月:「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冥月是個蒼白清秀的青年,身材瘦削高挑。一雙溫和的琥珀色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帶著幾分輕淺的笑容。他不愛使刀,輕功和暗器的功夫卻是極好的。為人也細心,據說在天冥峰的時候,就負責處理幫中瑣碎的雜事。

  衙門就座落在白城最熱鬧的街上。大門敞開著,裡裡外外鴉雀無聲。

  它若是破敗的,也許這樣的冷清看上去會讓人覺得協調。而如今的粉飾一新,反而讓它透出一種被放大了的冷寂感。就好象一個精心裝扮的演出者,出場之後竟然無人喝彩——除了冷清,還有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尷尬。

  冥月在我身後微微一歎,「他們明天會來麼?」

  「你這就洩氣了?」我微微一笑,帶著他穿過寂靜的甬道,一直來到了後堂。天氣好的時候這裡也少有人出入,這樣陰沉沉的雨天更是半個人影也看不到。

  其實,我表面上雖然鎮定,但是心裡卻和冥月一樣,對剛才的一番談話並沒有什麼把握。

  兩個月之前,我們追著韓薑的殘部打到白城來的時候,白城的府君帶著家小和韓薑的殘部一起逃走了。

  「府君一走,衙門在老百姓的眼裡被看成是『我們』的衙門,」我找了張椅子自己先坐下來,「你自己也說過,老百姓有了什麼糾紛都寧願去找裡長。其實,裡長這個身份的存在,一直以來起的是輔助執法的作用。現在……顛倒了。」

  我接過冥月遞過來的茶杯,示意他也坐下來:「既然他們都去找裡長,那我們就乾脆先下手,讓裡長為『我們』的衙門做事。」

  冥月狐疑的看著我:「他們若是不肯來呢?」

  「如果直接說請他們進衙門裡做事,他們肯定是不會同意的。」我說:「所以我把他們一起請來,告訴他們每個人試用三個月。三個月之內每個人處理了多少糾紛,如何處理,都著書吏詳細記錄。三個月之後,將這些內容全部公開,由白城的老百姓自己做主,從他們二人當中選出新的執事官,負責調停白城的民事糾紛。」

  這些話,冥月剛才就已經聽到了。此時再聽我詳細解釋,眉頭仍然緊皺在一起。

  「是執事官,不是府君。」我強調說:「儘管我們要他們做的就是府君的工作。但是執事官這個稱呼跟裡長相去不遠。聽上去都是給老百姓辦事、跑腿的。會讓他們覺得,即使有朝一日楚元帥打了回來,也絕對不會怪罪到執事官的頭上去——他們顧慮的不就是這個麼?!」

  「所以城主才會在談話中一再強調他們是在給白城的百姓做事?」

  我點了點頭:「另外,我們還要成立一個監督機構,監督執事官是否執法公正。最好由白城當地的居民來監督執法。他們要監督,必須要自己先去瞭解我們的《民律》……」我想了想,忍不住微微一歎:「目前,只能先如此了。」

  冥月還沉浸在我剛才的一番話裡,神情若有所思。

  「現如今,最緊要的,就是讓北部六郡的居民都參與到我們要做的事情當中來,先拉著他們進來,再慢慢讓他們體會其中的好處。」

  不知道這樣費盡心機,是不是真的能行得通。一想到這裡,我真的有種摸著石頭過河的感覺。每一步都讓人萬分的沒有把握——簡直比守著赤霞關還要勞神。

  「並洲鐵礦上挑動礦民鬧事的吳應,有線索了沒有?」我忽然想起這個問題,強打起精神問冥月,「不是說有人在白城見過他?」

  冥月眼中霍的一跳,「城主一說,倒讓我想起了一件事。城外有一座白雲寺,最近似乎出出進進的人很多。我馬上去安排人查一查。」說完,也不等我回答,跳起來就往外跑。

  我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一段時間事事進展不順,他大概也憋悶壞了。

  剛要低頭喝茶,忽然一縷細小的灰塵飄落進了我的茶杯裡。

  我迅速扔掉茶杯,翻身向後躍出。

  一道刺眼的寒光已然擊中了我剛才落坐的那張椅子,一聲裂響,椅子從正中間裂開兩半,淅瀝嘩啦的倒在地上。潛藏在房梁上的灰衣人手中寒光閃動,一柄長劍以極快的速度朝我直刺過來。

  玄武刀迎了上去,兵器相擊,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響聲。

  灰衣人一擊不中,迅速抽回了兵器。我哪裡能讓他如此輕易的脫身,縱身撲了過去,玄武刀直取他的後心。灰衣人飛快的閃過這一擊,手中的長劍刺向了我的喉頭,在即將入肉的前一刻硬生生的收住。

  我的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我一眨不眨的緊盯著他,任憑劍氣劃破了皮膚。

  一股細小的熱流順著脖子慢慢的流進了外袍的領口裡。

  灰衣人露在面巾外的一雙湛然生輝的眼睛裡終於閃過了一絲不忍,我等的就是這個時候。握刀的手毫不遲疑的鬆開,用我最快的速度一口氣點了他周身七處大穴。

  玄武刀「當」的一聲掉在我腳邊的青轉地上。

  我跳開一步,故做輕鬆的拍了拍手掌。

  灰衣人目眥欲裂。

  「別來無恙?」我想扯下他的面巾,走到他面前卻又放棄了這個打算。既然已經猜到了他是誰。又何必多此一舉的去證實呢?

  灰衣人猝然一驚,失口問道:「你認得出我?」

  我不無嘲諷的笑了起來:「我雖然沒有見識過你的武功,卻認得你的眼睛。我只是不明白你今天的這番舉動,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你身後的光復會?」

  他的目光霍的一跳。

  「我不明白,邊境連年戰亂,北部六郡經濟發展停滯不前,田地荒蕪,老百姓多少代以來都是靠著救濟度日。你,光復的究竟是什麼?」我緊盯著他的眼睛,想知道答案。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一眨不眨的回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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