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九〇


  聽起來太過慘烈,所以我一直質疑這故事的真實性。我之所以會懷疑,還有一個很主要的原因,就是母親死後,父皇沒有針對冥宗採取任何的行動。

  等到我開始以太子的身份參與政務,就暗中派了人手去調查有關母親的事。從搜集的情報來看,冥霞和我母親之間的恩怨,是江湖中那種常見的你滅了我、我也要回頭滅了你的性質。但不同的是,從第一次敗走到第二次捲土重來之間,她聽信了一個傳聞:淑嬪動用皇家的勢力聯合了江湖中的各大門牌共同剿滅冥宗,而這次行動的信物就是那一對玉珮。

  我母親擁有那對玉珮是只有宮裡的人才知道的事,而她對玉珮異乎尋常的珍愛也是只有宮裡的人才知道的事。所以,我很難不把這件事和後宮嬪妃之間的爭風吃醋聯繫起來。

  我所能夠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一個目標,就是後來被封了皇后的貴妃韓氏。因為在我母親入宮之前,據說她是父皇身邊最受寵愛的女人。而且韓家在朝中有很大的勢力,她的長兄就是左丞相韓高。

  我能夠想到的,父皇自然也能夠想到,也許,正是因為知道冥宗不是主謀,而僅僅是被人利用來對付我母親,父親才對他們網開一面?

  他什麼也沒有表示,反而給了這個爬上皇后寶座的女人足夠的榮寵來安撫韓家,甚至聽從她的意見將韓高的長女韓雪立為我的正妃。

  而我只能忍著。

  時過境遷,即使我手裡搜集到了足夠的證據,又能怎麼樣呢?韓家羽翼豐滿,要想動他們,我必須等時機。

  事情的起因是刑部一年一度的招收新人。

  與往年不同的是:在羅進報上來的備選名單裡竟然有一名女子。這件事我是當作一個笑話來講給父皇聽的,他聽了之後,也饒有興味地說:「女人竟然要當捕快?有膽氣。去查查什麼來歷。」

  調查的結果是:這個叫西夏的女子是冥宗的傳人,而且是被選中的新掌門。

  在我和父皇幾乎要將這個江湖門派都忘記的時候,她的出現就好像一隻無形的手,又撕開了埋藏在我們心底那血色的過往。忽然間發現原來那些往事我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儘管冥宗不是主謀,然而,母親的確是死在冥宗的人手裡。所以,我和父皇最初的想法都是殺了她。

  但終究還是按捺下去了。

  因為她的父親是記文則——極有風骨的一個人,曾經被父皇錯怪,貶到西平府近十年才調回中京。這位記大人離開西平府的時候,當地百姓送了萬民傘,是朝中難得的清官。

  殺不得,也留不得。為了這個女人,父皇著實頭痛了好一陣。焰天國沒有女人入朝為官的先例,但若是放任她回到冥宗,後果恐怕更不可測。

  猶豫再三,父皇說:「先留下。若發現有什麼異動,殺!」

  刑部武試的那天,父皇和我都去了,我們的心思主要都在西夏的身上——很想知道一個女子身手會好到什麼程度。

  直到她出現,我才訝然發現西夏竟然就是明韶的那位小兄弟。這事讓我忽然就對明韶生出了幾分疑心,西夏就是記舞潮,記舞潮就是明韶的未婚妻子。這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又打著什麼樣的心思呢?

  莫非,也是為著她身後的江湖勢力?

  我有些出神地看著她的身影在刀光劍影之中穿梭閃動。

  在我的記憶裡,似乎還從不曾如此認真地打量過一個女人。她應該不算美麗吧。在焰天國的傳統觀念裡,美麗的女子應該像舞秀那樣,溫柔嫺靜,像池塘中搖曳的水草。然而這個女子,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勃勃生機、顧盼之間熠熠生輝的神采都有些過於耀眼了。就好像起晚了的人,一拉開厚厚的窗簾,冷不防就被陽光刺進了眼睛裡——有些刺痛,卻又夾雜著絲絲驚喜。

  對於我而言,那是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陌生到難以形容,無從分辨。

  不知怎麼,就想起了當年舒公公的描述——不知道我母親當年和刺客在寢宮的殿頂上廝打時,是不是也同樣那樣英姿颯爽?同樣地散發著耀眼的光彩,灼痛了每一雙暗中羡慕的眼睛?

  再次見到西夏,是在父皇的禦書房。因為幾天以來關於昌平夫人的案子,眾說紛紜,他心裡也確實十分煩躁。

  那個昌平夫人,我曾經在皇太后的寢宮遇見過兩次。不美,卻極有風情。我曾經揣測過她跟父皇之間是不是也有一些曖昧。然而,揣測畢竟只是揣測。父皇到底是怎麼打算的,連太傅也說不準。

  西夏不過是七品武官,剛烈也罷,愚蠢也罷,不管怎麼說,這一副錚錚直言的勁頭還真是叫我刮目相看。我一想起朝堂上那群官員畏畏縮縮的嘴臉,就情不自禁地有些感慨:一個普通的七品官員竟然有這樣的膽氣,何其難得!

  我雖然不敢說比父皇更聖明,但是忠言逆耳的道理還是懂的。如果我可以做主,這樣的官員一定大用。所以,我決定親自去安撫她。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想見她的願望無意之間表露得太過急切,所以才被太傅不顧一切地攔了下來。

  他那雙黑湛湛的眼睛似乎一直看到了我的心裡,看到了埋藏在深處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東西。我不喜歡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即使他是太傅。

  我的視線不自然地避開了他。他說:「殿下身份尊貴,讓人知道殿下深夜去探望西大人,反倒更連累了她。這差事還是老夫去吧。」

  這個老傢伙是在故意跟我作對嗎?

  但我的怒意卻換來了他更加坦然的回視,我恨恨地轉身離開。

  聽到他在我背後嘟囔說:「這小丫頭,脾氣還挺暴躁。」

  我知道,這樣的人,他欣賞。

  儘管我一早就知道我的婚事會是利益權衡之後的一個怪物,但是父親竟然真的同意了皇后的提議,立韓雪為太子妃,還是讓我非常憤怒。

  我母親的事是第一件,立太子妃鞏固韓家勢力這是第二件,我該怎樣把這一切都償還給那個我不得不稱呼她為「母后」的女人?

  我打翻了她們從皇后寢宮裡捧來的簽盤,把那些寫著女人名字的竹牌用力地踩在腳下。與其是讓我選出自己中意的側妃,倒不如說是因為他們的願望已經實現,所以才故作大方地丟出一塊肉骨頭來安撫我的怒火來得更貼切些——我不知道除了拼命踩踏那些竹牌,我還能做什麼?

  人們看到的明德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是握有生殺大權的儲君。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能擁有的是多麼可笑的貧乏。

  我把所有的人都轟了出去,我像瘋子一樣在那些小竹牌上發洩著我隱忍多年的怒火。我砸掉了書房裡所有能砸碎的東西——而那個寫著舞秀名字的竹牌就在這個時候,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裡。

  我從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當我看到記舞秀的名字時,腦海裡閃現出來的,是比武場上那個手中握刀、英姿颯爽的女人;是那個禦書房裡慷慨陳詞的倔強女人,那個像陽光一樣刺痛了我雙眼的女人。

  而舞秀只是舞秀。

  她生得很美,而且知書達理,具備了一個大家閨秀所應該具備的一切素質,也具備了我曾經對於女性所要求的一切條件。可是當她對著我綻放甜美的笑容,當她溫順地依偎在我的懷裡時,我的心仍然是空蕩蕩的。

  用玉珮來試探她,最初是太傅出的主意。

  那時,因為和大楚國的戰爭提早爆發,焰天國軍中的精銳力量都集中到了前線。可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冥宗的那個老女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興風作浪,她已經快要死了,仍然不死心,頻繁地派出手下前往各大門派,似乎還在多方求證有關當年玉珮作為聯絡信號的那一場子虛烏有的剿滅行動。

  她是因為歉疚自己做了別人手中殺人的兇器,想要查清楚真相,還是僅僅想要消除一切針對冥宗的潛在威脅?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這個女人已經讓我忍無可忍了。對於西夏,我的疑心也越來越重,曾經想要大用這個人的決心,也不知不覺變得患得患失。她儘管從沒有和天冥峰的人有過接觸,但是她畢竟是冥宗名義上的掌門。連太傅也旁敲側擊地在我耳邊說:「西夏雖然是官身,但是萬一要跟那些江湖人勾結起來,裡應外合……」他搖頭,然後捋著自己的鬍子說:「我倒有一計可以試探她。不過,殿下要捨得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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