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九一


  他說的這樣東西就是我母親留下的那對玉珮,因為冥霞多年來一心要拿到這樣東西,好去和各大門派理論,或者說求證。

  知道這對玉珮的人,都知道它是我父皇和母后之間的信物。韓雪進宮後也曾經旁敲側擊地向我討要過,但是他們也都只是聽說而已。這對玉珮我始終貼身帶著,很少讓外人看到,甚至寵愛如舞秀,也只是聽說過我有這麼一樣東西。

  太傅原本擔心我不捨得,待看到我大大方方地把玉珮交給了他,他反而愣住了。我避開他探詢的視線,儘量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我說:「一塊玉珮算什麼,真要能了了冥宗的事,才是去了我的心腹大患。」

  接下來的日子,我坐立不安地等著從宮外傳來的每一條消息:她像平常一樣去衙門,沒有這樣,沒有那樣……

  太傅也終於點了頭,「看樣子,她是真想還給我。這丫頭身手出眾,既然跟江湖門派沒有瓜葛,殿下收到旗下也可以放心大用。玉珮是否收回?」

  我搖了搖頭。就留在她的手裡吧。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猜她對於這異樣的賞賜心裡也存著疑慮,也許我該給她一個解釋?

  明瑞回並洲的頭天夜裡下了大雪,我特意繞遠道去了上官亭送他。畢竟他在中京生活了多年,我們之間多少也有些私誼。

  遠處的山岡和原野都覆蓋著薄薄的一層積雪,灰濛濛的天空中,連太陽都是蒼白的。就在這一片耀眼的銀白裡,我又一次見到了西夏。說不上究竟誰的驚訝來得更多些。我沒有想到的只是她竟然跟明瑞有私交。

  這是我和她頭一次單獨相處,儘管已經決定了要信任她,但是我還是情不自禁地開始試探她——這也許是因為我從來就不曾信任過誰的緣故。

  其實,那天所有的提問和回答僅僅是一次讓自己再度安心的過程。也因為自己終於可以全心地信任她,所以,很突然地就想到把她調到身邊來。

  我很少這麼衝動地決定一件事,但是卻被她拒絕了,她說在刑部做捕快是她的理想。

  只是這麼簡單嗎?

  儘管對著她那雙眼睛,很難讓人置疑她每一句話的真實性,我還是開始疑心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用意?我迫切地想在她身上找到破綻。與此同時,卻又迫切地想要找到她對朝廷忠誠無二的證據,這兩種互相對峙的願望幾乎同樣迫切。

  而這種陷入旋渦一般讓我無法擺脫的煎熬,卻在回首的瞬間因為看到她和明瑞互相擊掌的情景而徹底地破碎,淪陷為一種純粹的嫉妒。

  我嫉妒。

  我竟然嫉妒。

  僅僅因為看到她對著明瑞露出明朗的笑容而嫉妒。

  我的手幾乎捏進了身旁的樹幹裡。

  樹枝上的積雪被我搖動,冰涼的雪花飛散開來,星星點點地落在我的額頭上,很涼。

  忽然間覺得西夏對於自己,就像是迷路的獵人在深夜的叢林裡看到的一團火光,既想不顧一切地接近,卻又懷著深刻的疑慮。

  我陷入了這困擾裡不能自拔。

  我開始做各種各樣的假設,如果她跟冥宗沒有關係,又會怎樣?如果她不是舞秀的妹妹,又會怎樣?如果她不是明韶未婚的妻子,又會怎樣?如果……

  原本是齋戒的清淨夜晚,卻因為我的心緒浮動而絲毫不得清淨。這裡供奉著母親的畫像,最是清淨不過的地方,除了父皇,甚至韓雪和舞秀都不曾進來過。我在一夢軒裡來回踱步,夜越深,我的心情反而越來越煩躁。

  太傅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睛裡明顯地寫著不贊同,但是因為被他看穿了心中所想,我反而下定了決心。

  「我要見西夏。」我不容置疑地下命令。

  他搖頭嘆息地勸阻我,「她雖然是朝中官員,但是畢竟是六王爺訂下的人。六王爺輔政多年,在朝中的影響……殿下,三思啊。」

  「我必須見西夏。」我掠過了他的身邊,他的嘆息從身後飄進了我的耳中,竟然異常刺耳。

  馬車以最快的速度駛往刑部衙門。

  透過簾子看到刑部大院門口那團模糊的亮光,我的心忽然就變得平靜了。

  原來我想做的,只是看看她。

  始終只有我獨處的空間,因為突然間多了西夏而呈現出不同的面貌。連空氣中都似乎多出了一種奇妙的令人安心的東西。也許是因為她有一副好身手——情不自禁地就想:如果能把她一直留在自己的身邊,又會怎樣?

  她看上去很疲憊,還有點無措。吃東西的樣子也十分緊張,還睜大了雙眼問我有什麼任務給她。我的心卻因為她這樣的一個問題而泛起針紮般的疼痛,難道在她的心目中,我僅僅是一個給她下命令的人嗎?

  我想也沒想就讓她去殺掉冥霞。我猜到她會拒絕,卻沒有猜到她會用這麼直截了當的方式來拒絕。從沒有人用這樣的態度對我說過話。

  我應該憤怒。可我只是感到有些意外。說實話,她的拒絕竟然讓我有種久違了的莫名的感動。人們一般會用赤子之心來形容這樣的人吧,她對於律法這種東西所表露出的忠誠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律法——那是用來約束老百姓的東西。我和我身邊的人,我們只相信一樣東西,那就是——權力。

  她清澈的目光裡有絲絲悲哀和……傷痛,是因為我打擊到了她的理想吧。可是我該怎樣解釋給她聽呢,怎樣告訴她律法並不是她理想中所要堅守的那種東西?還是她早已知道,只不過是倔強地不肯承認?

  她在我的面前,頭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脆弱。

  關於大楚國使臣來中京時禁宮的防衛問題,內廷侍衛統領沈沛提出,臨時組建一隊防衛精兵,專門來保護皇室成員的安全。這個提議我立刻就答應了,西夏是我推薦的人選,看到沈沛不服氣的表情,我建議他去找西夏比試一下再決定要不要這個人。

  我能預料到的結果是,西夏必定會被沈沛選中。

  我沒有預料到的結果是,她又受傷了。

  手術中我是應該回避的,可是我沒有。看太醫的神色也是想讓我回避,但是他斟酌再三,終於什麼也沒有說。

  並不是不放心太醫的醫術。只是很難想像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裡接受這一切。於是,順理成章地看到了她左肩那個觸目驚心的傷疤——心竟然瞬間抽痛了。

  「習武之人意志較常人堅定,老夫已經下了雙倍的麻藥了,」太醫看到我的臉色,戰戰兢兢地回話,「左肩的舊傷十分嚴重,尚未完全恢復的情況下又添了新傷……」

  即使是上了麻藥,她的兩道眉毛仍然緊緊地擰在一起。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撫上她的臉頰,清晰地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隱忍的戰慄,昏睡中的西夏,脆弱得像個孩子,讓我很想把她緊緊地摟進自己的懷裡,再也不放手。

  感覺到了我的觸摸,她竟然真的放鬆了下來。望著她漸漸舒展開的眉頭,我的心也因她這無意識的依戀而變得異常柔軟。

  然後,我聽到了她喃喃的低語,「明韶……疼……」

  這個名字宛如尖刀一般,猝然間劃開了籠罩在我心頭的那一層又溫柔又迷惘的外殼,露出了被我刻意模糊了的真實——明韶。

  我怎麼忘記了還有明韶?就如同我忘記了韓雪,忘記了舞秀,忘記了我的第一個孩子即將出生,忘記了對於一個儲君來說,兒女私情永遠都不能放在心上……更何況,我想要的東西是我註定不能夠去觸碰的……

  從沒有想過,明韶也有一天會成為我的夢魘。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幾乎可以被稱作是我的——朋友。

  我看著他英姿颯爽地跟著楚元帥走上金殿寬大的白玉臺階,我看著他的盔甲閃亮如銀,忽然覺得附著在他身上的那種耀眼的東西像極了西夏。他是如此耀眼,臉上似有似無的輕淺笑容卻又和煦如春風,珠簾後的宮人都在偷偷地用愛慕的眼神打量他。

  一想到西夏也會用這樣的目光打量眼前這個男人,心裡的隱怒竟然難以遏制——她的心上人竟然是明韶!

  她和明韶站在一起的樣子和諧而自然,就好像打從有了這世界,他們就一直這樣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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