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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明德搖搖頭,睜開雙眼凝視著我,「緝捕風瞳之前要有證據,要證據就要開棺。如果硬碰硬,風雲堡雖然不至於和官府正面衝撞,但是恐怕會在其他方面報復回來。目前我們正在和大楚國交戰,後方的商業貿易,尤其是戰爭物資的供給,有很大一部分還要仰仗風雲堡來維持。」

  說到這裡,他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風瞳和風敬感情並不好,斷不至於為了維護他死後的聲譽跟朝廷翻臉……」

  明德搖搖頭,目光又落到我身上,「你帶著我的玉珮去見風瞳,就說風雲堡用活人陪葬的事,朝廷暫不追究。但是以後絕不可再犯。」

  我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明德像要把什麼不愉快的幻象從眼前趕開似的,輕輕擺了擺手,「你下去吧。太傅會送你出去。」

  如果他不是太子,我恐怕會追問他要殺冥霞的原因。但是現在,我只能咽下所有的疑問,畢恭畢敬地行過禮退出去。

  老狐狸許流風正在外殿等著我,看到我出來,臉上的神色一松,伸出手說:「走吧,西大人,老夫送你回去。」

  馬車晃晃蕩蕩地走在我不熟悉的路上。外面夜色沉沉,什麼也看不清楚。我覺得疲倦,覺得渾身上下都泛著酸疼,卻偏偏沒有絲毫的睡意。

  老狐狸坐在我的對面,也是一聲不吭。我忽然就有些疑惑起來,太子想要我做的事,究竟是不是他出的主意?而看他的反應,這老狐狸恐怕事先已經估計到我會拒絕……

  老狐狸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動到了他的身上,乾笑了兩聲,說:「西大人,知道一夢軒是什麼地方嗎?」

  我冷笑一聲,「你說。我聽著呢。」

  老狐狸又笑了幾聲,說:「太子殿下的書房,那裡除了皇上,外人就只有老臣和西大人進去過。看來,殿下十分器重西大人……」

  聽他說起器重兩個字,我心裡的火忽然就不打一處來。我一把揪住他的白鬍子,惡狠狠地說:「原本以為你是個忠臣,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助紂為虐的馬屁精,今天的事又是你出的主意吧?乾脆我替天行道,先殺了你這老傢伙……」

  老狐狸戰戰兢兢地說:「你可真冤枉老夫了,太子殿下今天是為了亡母端淑皇后齋戒。事關端淑皇后,太子當然會有些……」

  我打斷了他的囉唆,反問他:「什麼端淑皇后?你是不是成心跑題?」

  老狐狸從我手裡小心翼翼地抽出鬍子,說:「端淑皇后就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據說她的死與冥宗有關,但是其中的詳情老夫就不知道了。」

  我的腦子裡頃刻間又亂成了一團糨糊,怎麼也想不明白皇后的死怎麼會與江湖門派扯上關係?難道就是這個原因所以皇帝見了我也是一身殺氣,太子見了我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嘴臉?

  我不禁有些憤憤不平起來:我招惹誰了?憑什麼我就要背黑鍋啊?那個冥霞,她究竟幹了多少好事?

  又是一個寂靜美麗的冬夜。墨藍色的天空澄淨得仿佛沒有一絲雜質,沒有月亮,只有幾點寒星閃爍不定。遠處的山巒顯出清晰的黑色輪廓,白天模糊在霧氣裡的景色在夜裡看來輪廓反倒清楚了很多。

  我歎了口氣,最近我好像總是在夜間活動啊,生物鐘是不是都已經錯亂了?

  耳畔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我的視線從遠處的山峰上收回來,又落在近處高大的白玉墓碑上。映著火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墓碑上刻的名字是風敬。這位老堡主,也許我應該稱呼他「前任堡主」更恰當吧,因為他死的時候,也才四十歲,正值壯年而已。他的死因風雲堡的人雖然都說得含含糊糊,猜測下來,不外乎是酒色過度。

  雖然在這裡看不到,但是墓地的外圍早已經被風雲堡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了。一方面是對外封鎖消息,另一方面似乎也在防備我們會做什麼手腳。想到這裡,我竟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開棺的人手都是風瞳自己選出來的,此刻這位剛上任不久的新堡主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目陰沉地注視著手下的人一點一點撬開密封的墓門。火把在夜風裡被吹得搖曳不定,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仿佛已經化成了一具雕像。

  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過之後,一個聲音大喊了起來,「開了!」

  風瞳坐著沒有動,眼睛卻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

  我看看羅光,他似乎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回頭問那個負責開墓的家將,「墓道裡,有機關的吧?」

  那個小頭目點了點頭,和他主子一樣面無表情地說:「我在前面,你們抬著棺材跟在後面。」

  羅光和幾個兄弟抬著裝有十六姨屍身的棺材,跟在小頭目的後面先進去了,我和曾平跟在他後面,陳戰留守在墓外。

  聽到曾平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我也多少有點緊張起來。說實話,長這麼大,進墳墓還真是第一次。在火把跳躍不定的光線裡可以看到墓道十分寬大,兩側和頭頂的牆壁上都繪有十分精美的壁畫,畫面的內容或狩獵,或宴飲,每一幅畫面的主角都是一個面貌神氣的紅臉男人,他大概就是這墓的主人風敬吧。我暗自猜測——一個死於酒色過度的男人,應該不會有這麼精神抖擻——這一定是藝術加工的結果。

  幾個側墓室裡都安置有不同的陪葬物品。按照不同的講究擺成了各種奇怪的圖案。在主墓室的兩側,分別建有兩個不同的側墓室,這裡就是安置兩個侍妾的地方。小頭目一臉肅穆地把我們帶進了左面的側室。

  側室的格局完全是按照女子的閨房來佈置,正中間擺放著一具紅木棺材。

  小頭目點上香,開始一些開棺之前的祭奠活動,我看著那紅色的棺木,忽然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於是交代了曾平兩句,就轉身沿著墓道走了出來。

  我貪婪地呼吸著冬天沁涼的空氣,想把心裡那種不舒服的感覺隨著呼吸都從身體裡趕出去。陳戰很擔心地扶住了我,我靠著他的胳膊,勉強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在我們對面,風瞳冷冰冰的視線掃了過來,又很快地掃開了。用活人的性命來陪葬這種極其殘忍的行為早在兩百年前朝廷就已經明令禁止了。對這種罪行的懲處,歷朝歷代都十分嚴苛。沒想到竟然這麼輕描淡寫地就被他逃脫了。

  想起之前跟他談判時,他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氣,好像早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知道我們不能拿他怎麼樣似的。這讓我越想心裡越覺得不甘心。

  風瞳似乎感應到了我的想法,視線又轉回到我身上,不知道是得意還是挑釁,又或許二者皆有——他的唇角竟然挑起了一絲邪魅的淺笑。

  我緊盯著他那妖異的面容,暗暗地在心裡發誓:「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如果再讓我抓到什麼把柄,我一定不會放過。」

  李橋和妻子李吳氏下葬那天,天氣奇好,陽光燦爛的,好像是春天。墓地周圍的樹叢裡有不知名的鳥兒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鳴叫。

  我不是詩人,卻覺得那鳥兒一定是李橋和他的妻子。就像梁祝那樣,相愛的人死後魂魄終於相聚。我也終於明白了太子殿下不追究陪葬一事的用意。因為驗屍的結果完全查不出李吳氏的死因,從症狀上來看,就好像身體各部位的功能忽然之間全部衰竭了。

  沒有受刑的痕跡,也沒有中毒的痕跡。所以,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指證風雲堡。

  孿生姐妹的母親吳氏始終沒有找到,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的愚蠢和懦弱,兩個年輕的女兒都失去了生命。這個沉甸甸的十字架她到死恐怕也卸不下來吧。

  如果她當初選擇報官呢?

  我站在這個地勢很高的山坡上有些茫然地問自己:如果她真的選擇報官,結局到底會不會不同?

  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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