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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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構知那楊氏本就是韋太后以前在汴京宮中的貼身宮女,後隨她一同北上,如今又被太后帶回,必是心腹之人,便讓她留下,待其餘人都出去後才緩緩道:「母后是說,南歸的瑗瑗,如今的福國長公主,是他人假冒的?」 韋太后深頷首,向楊氏以目示意,楊氏遂對趙構說:「柔福帝姬在金國先是被金八太子完顏宗雋所得,過了幾年,又被完顏宗雋送給金太宗的兒子完顏宗磐,以此討好宗磐,誘其與他謀反。但宗磐得帝姬後並不珍視,未過幾天他家大婦就把帝姬逐出門去。天可憐見,那時她渾身上下都是傷,病得奄奄一息,幸而太后無意中遇見,把她接到身邊照料,才漸漸好了。後來帝姬在五國城結識漢官徐還,郎有情妾有意,太上皇也樂意撮合,她便嫁給了徐還。可惜安穩日子沒過多久,她又患了病,于去年薨于五國城,太后與奴婢都曾親眼看著她下葬。如今這個福國長公主,必是市井女子冒名來訛官家的,知官家與柔福帝姬雖是兄妹,但往日並不常相見,未必認得,又不知從何處聽得些汴京宮中舊事,就大膽冒充金枝玉葉,騙取富貴。」 趙構凝視宮燭焰火,此刻淡說一句:「哪有人會如此相似?」 韋太后倒訝異了:「難道你昔日熟識柔福,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哦,不。」趙構倉促一淺笑,道:「我與柔福自然不熟,只是當時聽說她逃歸,便尋了熟識她的人驗過的,見了都說是真。」 楊氏歎道:「人有相似,她也是仗著這點才敢來的罷。何況官家遣去驗的那些人就可靠麼?難保他們未存隨意認個帝姬回來邀功請賞的心,甚至,他們索性與這假帝姬聯手訛官家也不足為奇。若她是真,為何如今不敢來見太后?」 「但……」趙構沉吟道:「她舉止作派倒是頗似帝姬……所說舊事聽起來也不假。」 「她說了什麼?」韋太后當即抬目問,「舊事……是汴京舊事還是金國舊事?」 趙構靜靜瞧了母親一眼,道:「只是些瑣碎的汴京舊事。金國之事她稱不堪回首,不願說,我也不便追問,怕惹她傷心。」 韋太后點頭道:「是了,言多必失,想必她也不敢隨意編造……」 楊氏亦隨之附和:「即便她說了些什麼,也不可相信,至多是道聽途說的謠言罷了。」 趙構默然不接話,楊氏便又繼續說:「此番太后帶柔福帝姬的遺骨回來,一是遂她葬身故國的心願,一是為拆穿那假帝姬的謊言。太后與帝姬在金國相處頗久,視她一如親生女,絕不能容忍有人借她之名在官家庇護下逍遙。望官家能早日將假帝姬治罪,將真帝姬遺骨好生安葬,並另行追封,以慰官家這妹子在天之靈。」 趙構並未立即應承,思忖良久後斟酌著字句對母親說:「事關重大,請母后稍待時日,等兒臣想出處置良策再作打算。」 韋太后歎歎氣,道:「好。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罷。聽朝宜早起,否則,于龍體社稷都是不利的。」 趙構施禮後退出。宮燭焰火搖曳,牽得他身影幽長,覺有一絲煩悶,他一揮廣袖,似欲擺脫那片加重他步履的陰影。 5.明妃 邢後的諡號於紹興十二年七月定為「懿節」。迎韋太后回鑾後,趙構將懿節皇后與徽宗皇帝、顯肅皇后梓宮奉安于龍德別宮,隨梓宮送歸的那小棺材也一併安置于那裡,趙構暫不提將其安葬之事,也請韋太后及楊氏暫勿再與人言及柔福真偽。 過了數日,金使沂王完顏宗賢等將歸國,朝辭于趙構,趙構詔命參知政事萬俟禼前往驛館伴宴餞行。但完顏宗賢此日心神不定,未待宴罷就獨自離席,策馬至臨安皇宮,直闖內宮門,稱要親向韋太后辭行。 侍衛與普通內侍不敢阻擋,先請他入宮門旁的偏殿等候,再找到內侍省押班,告之此情。內侍省押班匆忙去請示趙構,不想趙構此刻正在書閣與重臣議事,吩咐不得打擾,押班又前往慈甯宮親問太后意見。 韋太后聞訊略躊躇,但很快示下:「外臣入內宮是逾禮行為,金使亦然。轉告沂王,哀家祝他歸程平安,眉壽無疆。面辭則大可不必。」 押班向宗賢轉達太后之意,宗賢卻霍然站起,一把掐住他脖子,喝道:「太后在哪裡?帶我去見她!」 周遭內侍大驚,但礙于他金使身份,無人敢阻攔,押班被他脅迫,無奈之下只得帶他前往慈甯宮。 一進慈甯宮門,宗賢便推開內侍省押班,朝內高聲呼道:「太后,宗賢來向你辭行了。」 宮內侍女何曾見過外臣闖宮之事,何況是一身材高大的虯髯金人,當即一片驚呼,紛紛入內躲避。太后不由也著了慌,倉皇退入內室,急忙命侍女垂帷幕、展屏風,以隔宗賢視線。 而宗賢不顧,揚手推倒欲攔他的兩個慈甯宮內侍,昂首邁步直入內室。待見了擋于韋太后面前的屏風帷幕,他步伐微有一滯,但隨即繼續前行,一壁冷笑一壁兩掌劈開面前阻礙物,終於直面韋太后。 韋太后無處躲藏,坐於床沿惶惶然抬頭,觸見他灼灼的眼。 兩廂都沉默。起初他的焦急與她的驚慌都逐漸散去,末了只是無言的對視,如此良久。 終於他開口,低沉地,聲音聽上去乾澀而暗啞:「我走了。」 她仿若自夢中驚醒,似本想笑一笑,又立即覺得不妥,收斂心神正襟危坐,擺出國母姿態吩咐侍女:「賜沂王坐。」 這其實是件詭異的事,本朝皇太后坐在寢宮床沿吩咐賜坐于金使。但侍女驚駭得早已忘了為此覺得詫異,匆忙為宗賢奉上座椅,隨即又遠遠避開。 而宗賢並不坐,只是繼續看韋太后。距離依舊很近,太后呆呆地在他注視下端坐,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走了。」他又說,卻不移步走,盯著她的眼睛中分明有某種期待。 最後他等到的是皇太后一句關於賞賜的話:「沂王護送哀家歸宋,歷經數月,甚為辛勞,今沂王將歸,哀家特賜三百金,聊表謝意,請沂王笑納。哀家祝沂王眉壽永年,享受遐福。」 一直在韋太后身邊的楊氏會意,立即著人去取賞金,少頃,三百金已奉至宗賢面前。 宗賢拈起一錠金,端詳著,忽然哈哈大笑,對韋太后道:「宗賢也祝大宋皇太后眉壽永年,享受遐福!」 猛地將金錠朝适才被他推開的屏風擲去,屏風上的工筆美人圖瞬間破裂。 「就此別過。」他拋下這句話,轉身離開,再未有一次回顧。 宗賢走後,韋太后甚沉默,一連數時辰不曾說話,直到接近黃昏時,才歎歎氣,對楊氏說:「我們出去走走罷。」 韋太后神思恍惚,也沒有明確目的地,兩人一路閑閑地行,待途經一處宮院,聽裡面隱隱傳來讀書聲,韋太后才駐足,問守宮院的內侍:「這是何處?誰人在讀書?」 內侍恭謹答道:「這是吳貴妃居處。适才吳貴妃聽說普安郡王念書廢寢忘食,就帶了點心親自送往資善堂。現在裡面讀書的是崇國公。」 韋太后對楊氏笑笑:「是璩。我們進去看看他。」 二人進到院中,行至趙璩的書齋窗邊,聽著越來越清晰的讀書聲,韋太后卻又止步,凝神聽下去。 趙璩在誦讀的是一首詩:「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鬢腳垂。低回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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