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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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婉儀輕撫他面龐,徐緩地,勉強睜目想看他,未及看清,兩行清淚卻已先流下。 「瑗,瑗……」現時她所有的精神僅可供她喚出愛子的名字,欲再說什麼,已力不從心。 「張姐姐無須擔心,嬰茀會為你照顧瑗。」嬰茀再次捉住她手,握著,俯身,以便讓她聽得更清楚,目光誠摯:「日後我必將瑗視同己出,讓他與璩同處,決不偏心,雖有一食亦必均之。」 張婉儀似很激動,胸口起伏不定,渾身發顫,像是要喘氣又喘不出來,最後猛地睜大眼睛盯著嬰茀,吐出一字:「你……」隨即一切靜止,一縷魂魄未待這一語終結便消散於二月庚午漸深的暝色中。 趙構已散朝歸來,立于門邊不知看了多時,此刻才移步走近,以手輕闔上張婉儀未瞑的雙目。 因張婉儀薨,趙構輟視朝二日,追贈張婉儀為賢妃,葬其于城外延壽院。同時讓趙瑗認嬰茀為母,在未出宮之前搬去與璩同住。嬰茀對瑗關愛有加,儼然是慈母模樣。 二月丁醜,趙構以保慶軍節度使、建國公瑗為檢校少保、進封普安郡王。 三月壬寅,普安郡王趙瑗出宮就外第。 金主許歸徽宗帝后梓宮及皇太后。四月丁卯,皇太后韋氏偕梓宮自五國城出發,金遣完顏宗賢、劉祹、高居安護送皇太后歸宋。 趙構得訊後立即封賞韋氏族人,自韋氏曾祖以下皆獲追封,韋氏弟韋淵也被封為平樂郡王。 嬰茀也更為忙碌,親自打理慈甯宮增修、裝飾等事宜。趙構偶爾入內視察,但見室內物事陳設都似曾相識,一桌一椅一帷幔,乃至院內園圃內種的花與昔日母親在汴京宮中的頗為相似,不由詫異,問嬰茀:「你往日不曾侍奉過母后,何以對她宮中物事如此熟悉?」 嬰茀答道:「慈甯宮將為母后所居,臣妾豈敢怠慢。故尋了些服侍過母后的汴京舊宮人為臣妾講述昔日母后宮中陳設。另,韋郡王家誥命夫人偶爾入宮來,臣妾也曾請教於她。」 趙構便笑笑,說:「甚好。這類事也須你這樣的細心人來做。」 四月己巳,趙構封婉儀吳嬰茀為貴妃。 因母后將歸,趙構心情漸好,宮內也多了些喜樂氣氛,但這樣的情形並未延續多少天。這月辛巳,知盱眙縣宋肇上書,稱得泗州報訊,趙構髮妻、皇后邢氏已於紹興九年六月崩于金國。當時金人秘不發喪,直到韋太后將歸,才請求金主許其偕邢氏梓宮同歸。金主答允,故韋太后帶回來的將是一帝二後的梓宮。 皇后邢氏。那淡出趙構生活十六年的女子,是他長久以來有意回避的記憶,她的身上,凝結著太多他害怕觸及的苦難。而此刻他危坐於朝堂之上,聽著官員的奏報,無可逃匿,惟有任她身影重又飄落於心間。 新婚燕爾,她眉色淡遠,在他凝視下低首,那不堪一掬的嬌羞。紅羅裙下,她悄隱金蓮,卻不知道她纖小的玉足可牽動他心底隱秘的柔情。亂世相隔于天涯,她曾取下他贈她的金環,請使者轉告他:「願如此環,早得相見。」但此後一別經年,她終於,在他的絕望中,沉澱成一段枯萎的記憶。他們之間缺失的歲月鎖住了她的年華,他也拒絕去想她的遭遇,他心中的她依然窈窕而美麗,而眾目睽睽之下,他卻找不到適合表達的感情。 最後,他只遺一語,給窺探他表情的人:「本月己醜,為大行皇后發喪。」 回到寢宮,本著哀悼的心情,他自密鎖的櫃中取出盛有金環的匣子。豈料,打開,猝不及防地,一件他刻意忽略的東西又刺痛了他的眼睛。 這一夜,但願長醉不願醒。他尋了一處臨水的樓閣,黯然獨坐,一杯杯地豪飲。 聽說他醉了,嬰茀來尋他。眼前的情景令她想起多年前,也曾上高樓,看見如他這般伏案而眠的,一個宿醉的男子。 她在他身邊悄然坐下,以目光輕撫他那她一向只能以仰視姿態看的五官,聽檻外春水潺潺,逝者如斯,她神思恍惚,但心中安寧,浮上心來的事暖如春風。模糊地想,待他醒來,他會否也對她溫柔地笑,說:「嬰茀,是你。」 他一聲夢囈,似歎了歎氣,身體也微動,卻畢竟未醒。這樣睡久了會傷身,嬰茀便去扶他,欲將他攙回榻上睡。剛托起他一側手臂,便感覺到他衣袖下有一硬質的東西。 她認得它,那曾見過的木匣。建炎三年揚州事變,他匆匆乘馬逃出,分明已離開行宮,卻又冒險半道折回,為的就是去取這原本未帶走的桃木匣子。 她一直想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何等重要之物,竟可讓他罔顧生死地珍惜。 拿起它,在打開之前,她是真的有一絲猶豫,因為莫可名狀的恐懼。 終於還是開啟了它,她敵不過心底關於謎底的渴求。 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居然,只是啞然失笑,把心痛的感覺化作雲淡風輕的表情。 木匣中,有邢皇后的金環。金環的故事早已被當作帝后的悲情傳說在後宮裡流傳,她不覺陌生,也不會為此驚異或妒忌。 此刻她凝視的,是其中另一件物品——銀鈴,她也曾見過,這當年系於柔福帝姬繡鞋上的銀鈴。 銀鈴系於小腳繡鞋後跟上,嬌俏可愛,帝姬穿著,一走路就叮噹作響。「這下小妮子再想偷跑就難了。」太上皇後看見滿意地笑。 但有一天,銀鈴消失不見。她問:「帝姬,您鞋上的銀鈴怎會脫落了?」 柔福俏皮地眨眼,笑說:「是被一隻狗哥哥叼走了。」 …… 將木匣原樣合上,依舊擱在趙構衣袖下,在做這個動作時,嬰茀發現,他的眼角,竟然有一點晶瑩的光。 又默然坐了許久才起身獨自離去,臨行前低聲囑咐一旁侍守的宮女:「一會兒喚醒官家,請他飲解酒湯後送他回宮歇息。無須告訴他我曾來過。」 這幽涼靜美的春夜,因這木匣突兀的出現而變得尷尬與危險。大宋皇朝新晉的貴妃無意中窺見,她至高無上的夫君躲在一份冠冕堂皇的悲傷下,哀悼他無望而隱秘的愛情。 所以她不可讓他知道,她曾來過,她曾看見。她將繼續把一切隱藏,一如他隱藏他的木匣。 貴妃嬰茀又理所當然地承擔了在宮中為皇后舉喪的相應事宜,大概這是項煩瑣的工作,折磨得她身心皆疲,終於大病一場。 那日趙構來看她,坐於她床前,忽然以推心置腹的語氣跟她說:「這些年你伴於朕左右,生死相隨,相同勞苦,朕都看在眼裡。朕因皇后未歸,虛中宮以待十六年,也不得不委屈你一直居嬪禦之列,與潘賢妃、韓秋夕等人同處,朕甚有愧。而今皇后已崩,待母后回鑾,朕會請太后懿旨,選你為後。」 嬰茀一驚,雖尚處病中仍堅持起身朝趙構再拜,含淚道:「母后遠處北方,臣妾缺於定省,惟天日清美,侍聖上宴集時才念及母后之苦,不由肚裡淚下。至於選後之事,臣妾惶恐,實不敢存此夢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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