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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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便有奴僕聚來欲給宗雋包紮傷處,宗雋大力推開,沉著臉揚聲命人取過馬鞭,就以被柔福咬傷的手握著,一鞭鞭不帶絲毫憐憫地朝她身上揮去。 她斜倒在原地,不思躲避,任他的馬鞭擊裂她的衣衫,在背上腿上烙以血肉模糊的痕跡。她咬緊牙關,將痛楚引起的呻吟鎖於喉間,十指緊扣在冰冷的石板上,指甲慘白無色,似被痛苦迫出了穿透這堅硬地表的力量,除了鞭子落下那瞬本能的顫抖,她始終堅持不動。 她冷漠的對抗方式令他出離憤怒,加重力道就欲逼她開口痛呼或求饒,而她並不如他所願,只是沉默,只是忍耐,未作任何還擊,無論是言語或是行動,卻奇異地給了他從未有過的羞辱與挫敗感。 他的鞭子便如此無法收勢地反復落下,看著那倔強的女子在他足下漸趨氣息奄奄,直到瑞哥的乞求給了他停下的理由。 瑞哥沖過來跪下抱住他的腿,哭道:「別打了!別打了!八太子手上流了這麼多血,讓奴婢給你包紮吧!」 於是他頹然停手,瑞哥當即奪過馬鞭拉他坐下,再默默為他包紮傷處,流著淚不時偷眼看身側滿身血痕的柔福。 而柔福伏身小憩片刻後,逐漸均勻了呼吸,便又坐直,將鞭笞之下襤褸不堪的衣服如常整好,從容去拭臉上可能存在的汙跡,再起身,在宗雋的注視下再次呈出了她那公主的、冷傲的神情。 此後他把她鎖在一間懲戒奴僕的小囚室中,每日只給她兩餐僅可維生的粗茶淡飯和治療鞭傷的藥,並不讓瑞哥等人伺候。囚室的鎖鎖住了她出逃的希望,她亦不爭不鬧,出奇地靜默。一次宗雋路過囚室,透過牆上小窗看了看她,只見她側躺在角落草堆上,雙目凹陷,皮膚與嘴唇都異樣地白,而衣上仍染了刺目的斑斑血痕。她循著窗口射入的光線看過來,與宗雋目光相觸,卻視而不見,淡淡地去看天邊流雲,雙目仍閃亮。 她那麼虛弱,似只有目中尚存生氣。那一刻,宗雋心跳暫緩,仿佛聽見有人在心間歎了口氣。他呆了呆,才移步走開。 翌日瑞哥來找他,含淚在他面前跪下,他一凜,問:「她死了?」 瑞哥仰首輕問:「這是八太子期待的結果?」 宗雋側目冷道:「你想說什麼?」 瑞哥道:「小夫人現在還活著,但如此繼續下去,死是遲早的事。」 宗雋淡問:「那又怎樣?」 瑞哥叩了叩頭,才說:「我小時候常看我爹馴馬,對馴服不了的烈馬他都會放回山林而不傷及它們性命。而今我希望八太子對小夫人也會有我爹對烈馬的慈悲。」 宗雋決然搖搖頭:「從來沒有我們完顏氏的男人馴服不了的馬。就算有,我們寧可一刀刺死它也不會容它回歸山林。」 瑞哥哭出聲來,拉著宗雋衣袍下擺道:「難道小夫人在八太子眼中僅同于一匹馬麼?八太子會為一匹馬冒死力爭于郎主前麼?難道八太子真的寧可看著小夫人死也不給她一條生路麼?」 宗雋沉吟,不言不語。瑞哥再求,他才垂目道:「我不會放她。我便放了她,她也不可能回到南朝。從大金到江南,一路關卡重重,若無通關金牌,哪個守城的兵卒會為一個女子放行?」 瑞哥失望地低頭,蹙眉苦思須臾,忽地重燃希望,期待地凝視宗雋:「那麼八太子能否……」 「不行!」宗雋乾脆地打斷她的話,捏著她的下巴一字字地說:「那囚室的鑰匙和通關金牌我隨身帶著,片刻不離,晚間睡覺時都壓在枕下,我不會交給別人,也不會有人有能耐從我眼皮底下把它們偷走,拿去救她。」 這夜的睡眠成了預約的等待。等著日間哀求的女子悄然把門打開,等著她躡足走近他身畔,將手伸向鑰匙和金牌隱藏的枕下。 他從沒有如此清醒,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顫抖的手觸動了空氣,輕微的氣流如漣漪漾及他皮膚。 他竟然可以,裝作渾然不覺的樣子,在她的手即將因膽怯縮回去的時候,喃喃「夢囈」著朝裡轉身,為她的偷竊提供足夠的便利。 她以笨拙的手勢將枕下物取出,惶惶然轉首奔出,一心想儘快逃離,全不顧關門的聲音可以驚醒所有沉睡的猛獸。 他還是躺著,木然不動,繼續等。 所有的感覺忽然前所未有地靈敏,在這清涼的夜。他依稀聽見鑰匙探入囚室鎖孔的聲音,他仿佛看見柔福接過金牌時那一閃的眸光。然後,她出來,她潔白的裙裾滑過草色斑駁的石階,他知道裙裾必將被葉尖微露浸潤,一如他心中難言的潮濕。 她騎上馬了,初時還不敢策馬奔馳,只緩步行。馬蹄在石路上擊出和緩清脆的聲音,像是天意暗示,他還有考慮的時間,令他莫名煩躁。 滴答,滴答,放與不放……她? 終於,她加鞭策馬奔離了他的領地。他初時尚在矛盾中忍耐,些許時辰後畢竟還是按捺不住,他後悔了,躍身而起,騎馬去追他原本刻意放跑的逃奴。 先是直奔預計她會去的南城門,未見人影,據守門士卒說,之前並無女人通行。他略一思索,便轉往宋宗室駐地去。 尚未行近,便見宋營邊的山岡上立有一人,正朝西側城門方向望去。聽見他馬蹄聲,此人回首,單薄的衣衫瑟瑟地舞,黎明的涼風薄光中他容色蕭索。 「趙楷!」宗雋一震馬鞭,厲聲問:「瑗瑗呢?」 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趙楷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覽他,道:「她走了,你追不回的。」 宗雋陰沉著臉引馬奔至宋營門前,兩鞭擊醒尚在熟睡的金國守衛,喝道:「把山岡上的人拖下來,打!」 言罷馬不停蹄地趕往西城門,一問,果然得到了有白衣女人持通關金牌出城的答案。再奔出城一看,只見四周荒野茫茫,杳無人影,歧路縱橫,欲追,一時也不知從何追起。 隨意選了個方向尋了一陣,未果,頹然引馬回宋營。 那時的趙楷已滿身血跡,被打得氣息奄奄,倒在地上,然而見了他,竟還能支撐著起來,依舊氣定神閑地笑:「她真的走了。」 宗雋揚手止住還欲打趙楷的金兵,施施然在他面前椅中坐下,再問他:「她既然來找你,想必是要帶你走。你為何不隨她走?」 趙楷搖頭道:「朵甯哥有了我的孩子,我不可棄她而去。何況……」他仰首望天,目光淒惻,「瑗瑗如今要回的那國,未必是往日的國,要尋的那家,又真是記憶中的家麼?」 宗雋審視他,冷道:「你怕趙構容不下你?」 趙楷未直答,淡然說:「于我而言,國已破,家已亡,一切覆水難收。南朝縱天大地大,亦難有我容身之地。」 「現時的你,倒遠比當王爺時聰明。」宗雋哈哈一笑,轉問:「瑗瑗臨走前,你們還說了些什麼?」 「臨走前……」趙楷沉吟,目中浮出一脈溫柔神色,卻又隱含笑意,「我們兄妹間的體己話,八太子無必要知道。」 宗雋皺眉欲逼問,趙楷忽大咳起來,未幾咯出一口鮮血,宗雋才注意到他臉色青白,形容枯槁,已是病入膏肓的樣子。 本著最後一絲憐憫,未再逼迫他,起身離去之前,命兵卒把趙楷交給了聞訊哭奔而來的朵甯哥。 離開此地,暫不知何去何從。心中只余趙楷一語:「她真的走了。」 但覺一片利刃探入胸中,將心某處割裂。惟舉目觀浮雲,悵然想,倘能飛身入雲霄,當可再見她身影。 回到府中,親往她居住過的囚室查看,見除了身上衣服,她幾乎沒帶走什麼物事,就連他母親賜給她的玉珮都已被解下,端正地擱於枕上。他拾起,握於手心,感覺她留於其上的,最後的余溫。 9.宮燈 宗雋心中有一幅幅意象,關於柔福,那經年的往事。例如落葉如金的庭院,或空濛雲水的天地,她帶著倔強神色掠過,素白裙袂如冷焰飄舞。但在南宋宮中,他僅用輕描淡寫的寥寥數語將此間情由一筆帶過:「她曾為我所得。她的小腳是我解開的。後來我又納了她的幼妹瑤瑤。瑤瑤一時不慎,誤飲鴆酒身亡。她遷怒於我,想盡方式欲逃回南朝。而我,最後,讓她得逞。」 簡單得令趙構有些錯愕,在宗雋說完後又等了片刻,不見他再說,才問:「就這樣?」 「就這樣。」宗雋一笑:「難道,陛下尚欲知其中細節,諸如我如何納福國長公主之類?」 趙構立時側首,恢復了淡漠語氣:「不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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