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母親平靜的表情使宗雋覺得她對這一切早已心知,此刻聽他忽然提起,也不覺得奇怪,像是一直在等他自己來問。

  宗雋點頭,說:「宗幹現在在勸郎主另立新後,趙妃這樣說有攻訐宗幹的嫌疑,但若此事不是她憑空捏造,那二哥之死,大哥便脫不了干係。」

  紇石烈氏歎歎氣:「追究這件事對你沒好處,即便要追究,現在也不是時候。」

  「怎可不追究?」宗雋手按了按佩刀,目中寒光隱約一閃:「有仇不報,非女真男兒作風。」

  紇石烈氏蹙眉道:「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模樣。把殺氣都寫在臉上,你是怕人家不知道你想對付他麼?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罷,眼下情形,你拿什麼跟他們鬥?稍有異動,便性命不保了。」

  宗雋低頭一想,再一笑,神色頓時緩和:「多謝母后提醒。母后請放心,如今該怎樣做我自有分寸。」

  關於宗幹的事,紇石烈氏再不肯多說,話題一轉,談及玉箱:「那趙妃……你日後離她遠些。」

  宗雋問:「母后看出什麼了?」

  紇石烈氏側首看他:「她很危險,你不會看不出。」

  「危險?」宗雋笑問:「是人危險還是處境危險?」

  紇石烈氏未直接答,只說:「如今的她,就像一個漩渦,隨時可能把接近她的人席捲入內。所以,與她接觸是極不明智的做法。」然後凝神注視宗雋,鄭重說:「何況,你不可忘記你是大金皇子,不能助這個宋女做任何有損大金的事。」

  「母后言重了。」宗雋道:「她那點心思我豈會看不穿,适才只是碰巧遇見,便隨意跟她說幾句她聽得順耳的話,若她真有什麼企圖,我絕不會受她擺佈。」

  紇石烈氏便略笑了笑,說:「你從來便是這麼自信……她是個相當聰明的女子,只是現在處境十分不利,才有些沉不住氣……若她真能忍過現下這段,說不定真能做出什麼事來,到時,只怕你也未必會是她對手。」

  此後幾日,宮中陸續有關於玉箱的傳言散播開來,說她那天賜的玉印常有吉祥瑞光閃現,有慧眼之人還能看出那上面的刻字其實不是「金妃之印」,而是「金後之璽」,想來應是她將被立為後的徵兆……傳的人多了,細節也越來越豐富細緻,瑞光的色彩亮度、何時及如何閃現,那刻字如何幻化都被描述得活靈活現。女真人原本就崇拜天地敬畏神靈,聽了傳言亦有不少人相信,一些納了宋宗室女的貴族甚至頻頻讓這些妻妾入宮,意在巴結玉箱這傳說中的新後。

  但柔福一直不再入宮,就算玉箱再三命人來請她也每每藉故推辭。宗雋知她因青兒之死落下了心病,亦不加以干涉,自己也未刻意與玉箱接觸。

  某日,卻見玉箱的貼身侍女曲韻兒隻身前來求見,未穿宮中宮裝,打扮得跟尋常市井女子無異,且未乘轎,是自己步行走來。宗雋便覺詫異,轉瞬一想,即猜到她此行目的不同尋常。

  果然,見了宗雋與柔福,她要求摒退了周圍侍從才說:「趙夫人想請八太子為宗殊小皇子找一味治病的藥引。」

  宗雋道:「既是夫人吩咐,宗雋自是樂意效勞。但要尋藥引為皇子治病,若直接告訴郎主,請他傳下令去,想必要比我去尋找要快捷得多,夫人又為何特意要讓姑娘這般辛勞多走這一趟呢?」

  曲韻兒解釋說:「夫人是從南朝古醫書中找到這個治腦病的偏方的,因這藥引不但不好找,也甚是特殊,若讓郎主知道,恐不會答應讓夫人用來為小皇子配藥,故此夫人才命奴婢前來請八太子幫助尋找。」

  宗雋遂問:「那這藥引是什麼?」

  曲韻兒抬目淡定地看他一眼,答:「人腦。」

  「人腦?」柔福一聽,當即蒼白了臉色,失聲驚問。

  曲韻兒一頷首,重複說:「人腦。」

  宗雋倒不驚奇,神色如常地微笑問她:「一定要人腦麼?可否換用羊腦豬腦?」

  11.藥引(下)

  曲韻兒聞言一愣,旋即又恢復了适才神色,順目答道:「八太子說笑了。若家畜腦髓可用,夫人只管問禦膳房要就是,何必再來煩勞八太子相助尋求呢?」

  身著庶民的布衣,低垂的眼睫下卻投出屬於宮廷的陰影,這玉箱器重的女子,舉止間亦帶有些她主子的風範。宗雋半晗雙目觀察著她,一時未置可否。

  「她……要八太子殺人麼?」柔福沉吟著問。

  曲韻兒淺笑道:「八太子去尋個死囚處決後取腦即可,這並非傷天害理的事。」

  柔福再問:「這死囚有沒有指定是誰?」

  「沒有。」曲韻兒答,向柔福微微一欠身,問:「帝姬還有問題要問奴婢麼?」

  柔福默然,宗雋此時開了口:「請姑娘回稟趙夫人,既是要為小皇子治病,宗雋自會盡力尋求這藥引。姑娘兩日後來取便是。」

  曲韻兒道謝,深施一禮告辭而去。她平靜地走遠,裙幅輕擺如微瀾,卻讓他想起母親提及的漩渦。

  柔福扶門目送曲韻兒,漸晚的天色帶來幽涼的風,她不禁打了個寒戰。現下空氣轉瞬間便可用陰冷形容,此季的溫度從來都被日光與暗夜隔得分明。她身處北地已久,卻始終未慣及時添衣,立于風中時,那身影便顯得尤為單薄。

  宗雋看在眼裡,便喚她進來,她卻搖頭,鬱鬱地走開。

  玉箱的目的,宗雋暫時也想不明白。人腦能治癡傻之症,這說法他並不相信,若真是為兒子治病,她直接問郎主索要又有何妨?本就殺人如麻的完顏晟又豈會覺得此事殘忍。曲韻兒便衣而來,顯然也是為掩人耳目。可她要這人腦何用,頗令人費解,難道僅僅是要他為她殺個人以證明他願意為她效勞的誠意?一切不會如此簡單,這詭異的要求下必隱藏著涉及陰謀的真相。

  次日與人的一次閒聊讓他意外地窺見了此事端倪。

  白天入朝議事時,聽宗幹說要為完顏亶尋一漢學先生,宗雋便隨口推薦了昭文館直學士韓昉。韓昉字公美,是燕京漢人,此時四十餘歲,年輕時于遼天慶二年科舉中考中進士頭名。金滅遼後亦入朝為官,因出使高麗有功,官至昭文館直學士,兼堂後官。其人飽讀詩書,學富五車,宗雋亦常就漢學問題請教於他,因此便建議宗幹讓他教完顏亶學漢文。宗幹見他確有學識,為人也穩重,性情耿直,非奸猾之輩,便點頭同意,並建議郎主加韓昉為諫議大夫,遷翰林侍講學士。

  散朝之後,韓昉找到宗雋表示謝意,宗雋遂與他略聊了一會兒。其間聽見韓昉咳嗽了兩聲,便道:「這幾日風急夜涼,韓學士多保重。」

  韓昉笑道:「不礙事。偶感風寒而已,我已自配了幾副藥,再喝兩天就沒事了。」

  宗雋當即問:「韓學士還懂醫理?」

  韓昉擺手道:「胡亂看過一些醫書,未敢稱懂。」

  宗雋便問:「不知學士可曾見醫書中有人腦入藥一說?」

  韓昉想想,搖頭:「從未見過。」頓了頓,忽又說:「但聽人說過,人腦可用于巫蠱之術中控制人思想舉止。」

  宗雋一睜目:「如何控制?」

  韓昉道:「具體如何做就不知了。我也只是聽一位南朝的親戚提過,幾年前汴梁城中有位女巫曾取人腦和以符水作法,欲蠱惑其夫聽命於她,後被察覺,當時開封知府便將她斬首示眾。」

  心底的疑問隨之有了隱約的答案,宗雋一笑,對韓昉說:「多謝。」

  「八太子不必如此客氣。」韓昉亦笑著問他:「八太子為何突然想起問此事?」

  「沒什麼。」宗雋輕描淡寫地回答:「我是在一部南朝書中看到取人腦之事,但取來何用書中不曾細說。我便猜人腦與熊膽虎骨一樣可入藥,因此才來請教學士。」

  與韓昉又暢聊一番,回府後已是夜間,見書房有燈光,便知必是柔福在內。走進,果然見她,案上擺滿一疊疊醫書,她正蹙著兩眉一冊冊地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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