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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不必看了,這次,她不會害自己的兒子。」宗雋坐下,對她說:「現在殊兒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保住她地位的重要條件。」

  她抬頭,訝異地直視他雙眸,他便唇角上揚,對她呈出一點笑意。

  「不要這樣對我笑。」她冷冷側首,看著地上燭紅搖曳的影像:「我討厭你的這種笑。」

  「為什麼?」宗雋問。

  「這種笑似未帶任何情緒,卻可惡地含糊,仿佛將它傾入水中,便會沉澱出幾層色彩。」

  「是麼?你有否發現,趙妃也會這樣對人微笑?」

  「玉箱……」她輕輕歎息:「她從小便是如此……我初次見她,是在某年父皇的天寧節上,她隨她父親晉康郡王入宮慶賀。在鄭皇后向她引見各位帝姬時,我的幾位姐姐見她只是郡王之女,遂對她露出了倨傲的表情,她便安靜地走回父親身邊,牽著他的手,依然看著姐姐們,神色不慍不怒,只是淡漠。我注意到她,便朝她笑,她亦對我微笑,但當我走去拉她的手要她跟我玩時,她卻輕柔而決然地將手抽出,看著我,臉上仍帶著那淡淡的笑……那天父皇封她為宗姬,她拜謝如儀,卻無喜悅之色。父皇便問她:『做了宗姬,你不開心麼?』她便又淡然一笑,我在一旁看著,不明白為什麼她分明笑了,卻不見得是因為高興。後來長大了才漸漸懂了,很多時候人露出笑容,並不僅僅是表示喜悅之情,而我,還是常常看不懂玉箱的微笑。」

  「看不懂未必是壞事。」宗雋說,看她的目光多了些許柔和:「如果你看懂了,便也會對別人這樣笑。」

  她轉而凝視燭上焰火,無盡悵然。須臾,問宗雋:「你真會為她找人腦麼?」

  宗雋點點頭,說:「為什麼不找?她不是要用來為殊兒治病麼?」

  不覺間他面上又浮現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柔福淡看一眼,不語起身,棄書而去。

  次日晚曲韻兒如約而至,宗雋親手遞給她一個食盒,曲韻兒打開一看,見其中正是一泊腦髓,鮮亮細白,上面兀自帶著幾縷紅紅的血絲,顯然是不久前才取出的。

  12.鏡舞(上)

  一支纖纖素手拾起果盤邊的小銀刀,另一手扶著桌上選定的蜜瓜輕輕一剖,蜜瓜旋即裂開,淡黃綠色的表皮下露出滿盈瑩亮水色的淺桔紅色果肉。玉箱有條不紊地將果肉削出,切成大小均勻的塊擱入碟中,雲紋織錦袖口下露出一隻細細的金素釧,隨著她的動作在如玉皓腕上悠悠地晃。

  這日是她二十歲生辰,郎主設宴廣請宗室大臣為她慶祝,並特意命他們將所納的趙氏宗室女也一併帶來。娥眉只是淡掃,朱唇只是漫點,未刻意多做修飾,席間盛裝女子百媚千妍,她靜靜地處於其間,仍炫目如光源,閑閑一轉眸,晨曦千縷梳過雲靄,曉天從此探破。

  她身著窄交領花錦長袍,腰束紳帶,帶兩端垂於前面,長長飄下,那腰身纖細,似不盈一握,雖已連生二子,她卻還婀娜苗條若未嫁少女。殿內男子都在凝神看她,她仿佛渾然未覺,漫不經心地切完手中蜜瓜,放下銀刀,以銀匙挑起一塊切好的果肉,這才加深了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抬首,眼波微漾,將銀匙送至完顏晟嘴邊,請他品嘗。

  完顏晟卻以手一擋,含笑對她說:「愛妃忘了麼?太醫說朕腹瀉之症還沒完全痊癒,不可多吃瓜果。」

  坐于近處的宗雋聽了此言低首舉杯,將不禁溢出的那絲微笑及時淹沒在杯內美酒中。

  在此之前,完顏晟一連數日腹瀉不止,據說是吃了玉箱的貼身侍女曲韻兒按宋宮秘方調製的「冰雪白玉羹」所致。那羹色如豆腐腦,內調有冰雪,和有蜂蜜及花露,冰涼而芳香撲鼻。現下尚未入夏,可那幾日京中異常炎熱,故完顏晟一見此羹大喜,當即飲盡,並讚不絕口。豈料不久後便腹痛不已,連瀉多日,如今看上去面色蠟黃,眼圈烏黑,整個人似虛弱蒼老了許多。

  出事後曲韻兒立即當眾長跪請罪,供認說是不慎用了不潔冰雪,誤使郎主致病,玉箱大怒,命人杖責曲韻兒,並將她趕出宮,稱永不再用。而完顏晟似乎絲毫未怪罪曲韻兒的主子玉箱,仍對她十分寵愛,並興師動眾地為她慶祝生辰,使妃嬪大臣們更為憂慮,都道郎主受此女所惑非輕,照此下去,他不顧眾人非議立她為後也大有可能。

  然而一切不會如此簡單,眼下的盛宴應是一場好戲的序幕。宗雋側首看身邊的柔福,見她正帶些疑惑地注視自己,遂對她笑笑:「看什麼?」

  柔福雙睫一閃,問:「什麼事這般可笑,讓你一笑再笑?」

  這麼說,他剛才那絲意味深長的微笑也沒能逃過她的眼睛,這小女子如今很是留意琢磨他的心思。宗雋便笑得更愉悅,低聲對她說:「在殿內女子中,惟有你堪與趙妃相比,豈不可喜?」

  不慣他突兀而頗顯親密的恭維,她彆扭地轉頭看別處,面無喜色,但兩頰終究紅了紅。

  見完顏晟拒食蜜瓜,玉箱遂放下銀匙,輕輕歎息:「是臣妾疏忽了,只念著郎主喜食蜜瓜,所以……可惜,切了這許久竟都白費了……」

  完顏晟哈哈笑道:「不會白費,這些蜜瓜朕親手喂愛妃吃也是一樣。」說完自取銀匙,果然親自喂玉箱吃蜜瓜。

  玉箱亦未拒絕,略吃了兩口才接過銀匙,微笑道:「不敢再煩勞郎主,臣妾自己取食即可。」

  完顏晟點頭同意,再一瞥殿內的教坊樂伎,樂伎會意,停奏絲竹喜樂,轉而擊樂鼓。

  先是一名樂伎立於大鼓前花敲幹打,擊打鼓的各個部位及鼓槌、鼓架,獨奏序曲,節奏初頗徐緩,逐漸急促起來,將至高潮處忽然鼓聲稍歇,但聽珠環玎璫聲響,自殿外湧入五個舞伎,均為身形豐腴的十七八少女。

  她們面塗丹粉,頭插孔雀翠羽,上身半裸,項掛以金、銀、琉璃、車榘、瑪瑙、真珠、玫瑰合成的七寶瓔珞,累累珠玉直垂至胸前,手臂上箍有與瓔珞相配的臂環,下穿五色長裙,足踝上也戴滿懸著珠玉的足飾,每人各執兩面鏡子,高下起手,左右揮舞,鏡光閃爍,其形頗像祠廟所畫電母。

  這是源自金國傳統宗教薩滿教的鏡舞。眾金人連聲歡呼叫好,那些宋宗室女子見舞伎半裸,便有些羞澀,然終敵不過好奇心,也都悄悄抬目留心去看。

  舞伎現身後,數十面鼓頓時齊鳴與主鼓相和,氣勢磅礴,聲韻鏗鏘,其聲隆隆似雷雨起兮,舞伎起舞間全身飾物碰撞隱約若雨聲淅瀝,而鏡光如電,劃過殿內陰幽空氣,詭異陸離地閃動遊移,引導著雷雨鼓樂的輕重緩急。在一陣激揚樂章後,主鼓最後重重一響,舞伎聚攏一旋,四名女子分列於領舞者兩側,屈膝俯首,手中雙鏡交叉相扣,而領舞者引臂揚腿狀如飛天,將鏡子高高舉起,一道電光犀利地朝主席刺去,落到一人臉上。

  玉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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