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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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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箱順他眼神看過去,果見她父親晉康郡王趙孝騫乘馬立在兩三丈外。他穿的仍是一身宋人青袍,已洗得褪色,卻無比乾淨,衣料單薄,後裾獵獵地展於風中。他正默然凝視著玉箱,神色沉靜,目光清和。 玉箱立即快步過去,揚首微笑喚道:「爹!」 孝騫不應,只徐徐打量她。玉箱今日特意選穿了一身寬大的素色衣裙,但有九月身孕的身形終究無法掩蓋,她頓時羞愧難言,雙手惶惶然覆上高隆的腹部,含淚低首,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良久,見孝騫始終不發一言,又勉強抬頭,努力笑著說:「爹,我向郎主請求過,他答應讓你留在京中,並要賜你一處府邸,封你做官,不必去韓州種地了。爹跟我回去罷。」 聽了此言,孝騫下馬,向玉箱一揖,道:「多謝娘娘美意。孝騫身為宋俘,無才無能,豈敢留於京中做大金國的官。孝騫深受大宋皇恩,雖國破家亡,亦不能有負于道君皇帝,此後必誓死相隨。昔日既能與他錦衣玉食同享富貴,今日當然也應與他鋤禾伐薪患難與共。娘娘請回,勿與我等宋俘多言,以免令郎主不喜。娘娘尊榮來之不易,自當珍惜才是。」 孝騫是神宗皇帝趙頊二弟吳榮王顥的長子,與趙佶是堂兄弟,自幼與趙佶關係甚好,且為人一向正直忠義,在宋宗室中頗受人尊重,有較高的地位。 玉箱見他不答應,本想再勸,但一觸到他不怒自威的目光便又將話縮回,知道再說也無用,明白他是對自己在郎主面前曲意承歡十分不滿,遂悽楚一笑,看看他單薄的衣服目中當即又漾出點點淚光,轉言道:「爹,今日風大,怎麼穿這麼單薄?」然後命侍女取出備好的一襲鑲有貂裘的披風,自己親自接過雙手奉上:「爹……」 孝騫不待她說完便揮手推開,說了聲「娘娘請回」便又揚身上馬,準備啟程。玉箱大驚,拋開披風急忙拉住他馬上韁繩,含淚道:「爹,你真的不原諒女兒麼?」 馬上的孝騫垂目靜靜俯視她,終於又開口:「娘娘,你若想在宮裡獲得更高的地位,有我這樣的父親無疑是最大障礙。我不敢再拖累娘娘。今日就在此地與娘娘斷了這父女之情,從此後各不相干,娘娘不妨另尋金國貴人為父,我一介草民前往韓州種地,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言罷拉開她手,輕踢馬腹,馬便啟步前行。玉箱流著淚拉住他衣袍後裾,隨馬疾行,仍不肯放他走,凝咽著說:「爹,你聽我說……」 孝騫停下,望著天際煙塵輕歎一聲,道:「玉箱,你是我一生最大的恥辱。」隨即低手自靴中拔出一柄利刃,朝後一劃,後裾便生生裂開,玉箱握著那半截後裾跌倒在地,而孝騫也沒再看她,揚鞭揮下,先自策馬向前奔去。 玉箱撲倒膝行數步,望著父親遠去的身影失聲痛哭。趙佶見狀匆匆趕來,伸手欲扶卻又躊躇,轉首示意玉箱的侍女內侍將她扶起。 玉箱卻忽地把來扶她的人推開,自己緩緩站了起來,一手抵著後腰,一手撫著腹部,勉力站穩,再引袖把臉上淚痕擦淨,淡漠地轉身上車。剛才的哀戚之色瞬間蕩然無存,若非雙目血色未褪,幾乎看不出她曾如此動容地哭過。 她的鳳輦掉頭駛回城內,趙佶等人也繼續前行。柔福一直立於樹叢後怔怔地看著,此時才回神抬頭,見身邊的宗雋也在目送玉箱的車輦,凝眸間有沉吟的意味。 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七節 皇子 玉箱此行動了胎氣,回宮當晚便生下一子,早產了半月,那孩子看起來相當瘦弱,好在有驚無險,母子平安。而完顏晟時年五十四,此前一連數年宮中妃嬪無一人產子,故倍感欣喜,給新生子賜名為宗殊,厚賞玉箱綾羅珠寶並增派奴婢供其役使,此外宮內外慶儀一律依制而行,一切用度排場未因玉箱的宋人身份有所削減。 柔福次日聞訊後立即入宮取看玉箱母子,回來時神色甚喜悅,不待宗雋詢問自己便先說:「那孩子真小啊,才這麼一點點大……」兩手一分,比了個不足一尺的長度:「滿面通紅,小臉皺皺的,像只小猴子。嘴閉著時小得像顆沒長大的櫻桃,喂他喝水都是極困難的,要把水一滴滴地點在他唇上,然後讓他自己慢慢抿進去。可是如果哇哇地哭起來,哎呀,眼睛鼻子全縮得看不見了,整個小頭上只見一張翕張著的嘴……」 很少見她如此神采飛揚地談什麼事。雙眸晶亮,跳躍地拂視眼前人,仿佛看見了她描述的嬰兒,明快的笑意使她的面容有了曉陽下初夏芙蓉的光暈,毫無陰霾地純淨。 「剛生的小孩都是這樣的。」宗雋說,隨手輕輕觸了觸她粉色的頰。 她正說得興起,也沒注意宗雋的動作,不似平日那般躲避,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說:「玉箱也這麼說……以前聽我乳娘說過,剛生的孩子越醜越好,長大了就會很漂亮,我想殊兒以後一定會很漂亮,就像玉箱一樣……」 宗雋便笑她:「別人家的孩子,你何必這麼關心。你既如此喜歡小孩,我們不妨自己生一個。」 這話令她頃刻變了色。「不!」她臉一沉,堅決地說:「我不會為你生孩子。」 這亦不是你能決定的。宗雋心想,卻未說出,漠視她漸升的怒氣,但笑不語。然目光掃過她平坦的小腹時,倒也微微有些詫異,他們已相處一年多,她卻一直未有身孕,他不認為她會有辦法避免此事發生,難道這小女子僅憑意志便可影響天意? 自此後柔福頻頻入宮去看望玉箱和被眾人喚作殊兒的宗殊,也常忍不住把關於殊兒的大事小事在宗雋面前反復地說:殊兒胃口很好,現在長得白白胖胖的,一點也不像瘦猴兒了;殊兒的眼睛很大,可不跟一般小孩一樣愛亂轉,看什麼東西常盯著一看就是大半天;殊兒真勇敢,今天乳娘抱他時手一滑,他就摔在了床上,大家都嚇壞了,可他一點也沒哭;他還不會笑,據說郎主說了,誰能先逗他笑就賞銀百兩,可無論人怎麼逗他都不笑…… 這些事她起初是當作趣事樂事來說的,但一月月過去,當她漸漸意識到殊兒異于普通孩子之處越來越多時,她的語氣便不再這般輕鬆愉快,開始變得憂慮起來:「殊兒怎麼還不會笑呢?他已經快滿一歲了,別的孩子這麼大時應該都會喚爹娘了呀,可他不但不會喚,連笑都不笑,也不常哭,上次乳娘喂他的粥有點燙,但他也一口口吞下去,後來我發現他嘴都被燙壞了,他居然也沒哭……」 這孩子的頭腦似乎有點問題。聽她這麼說,宗雋便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而這事也成了妃嬪宗室大臣有興趣議論的話題,玉箱懷孕初期的那次藥物變故和後來的早產都足以影響殊兒的智力,宮內宮外的人都興致勃勃地竊竊私語著,言笑間掩飾不住幸災樂禍的神情。 玉箱自然也看出了自己兒子的異常。「這孩子像是有點傻。」某日她躺在宮室外的軟榻上,看著在乳娘懷中呆呆地凝視庭院內落花的殊兒,不無倦怠地說。 「不會的!」一旁的柔福激烈地否認,似是自己的孩子遭到了無端的污蔑:「有些孩子學說話走路都會晚一些,再大一點自然就好了。」 玉箱只一笑:「傻不傻,又有什麼關係?」然後一手擱在腹部,慵然閉上了雙目。 彼時的她已再度懷孕,可見聖眷之隆。殊兒的頭腦使擔心此子影響自己利益的人小松了一口氣,卻不想她這麼快又將臨產,那些若隱若現滿含敵意的目光遂又落在了玉箱及她腹中孩子的身上。 天會七年歲末,玉箱又產下一子,眉目清秀模樣可愛更勝殊兒,被賜名為宗青,小名喚作青兒。 青兒兩三月大時身染風寒,過了好些天都不見好。唐括皇后聞說後便命人送來一碗煎好的藥,說:「這藥治小兒風寒頗有奇效。」玉箱謝過,讓青兒服下這碗藥,但此後不到一個時辰,青兒即七竅流血而亡。 青兒死後,玉箱一直緊緊摟著他,將臉貼在他的小臉上,直到感受不到一點溫度,才猛然抬頭,發出一聲淒惻悲涼的哀呼,響徹宮闕九霄,其聲久久不散。 完顏晟聞訊趕來,一聽太醫說青兒所服的藥含有劇毒,當即怒不可遏地命人將皇后傳來,質問她為何要下此毒手。 唐括皇后驚道:「臣妾賜藥給青兒完全是出於一番好意,想治好他的病,豈會下毒加害?」 完顏晟道:「太醫自藥碗餘液中驗出劇毒,難道會冤枉了你不成?」 唐括皇后急忙跪下辯道:「我若當真想加害青兒,也應找個萬全之策吧?豈有明目張膽地賜毒藥之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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