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
完顏晟聽她這一說,一時語塞,也開始低頭思索。此時哭得如帶雨梨花的玉箱拭淨淚痕,幽幽開口:「皇后是六宮之首,本就可決定三千宮人生死禍福,即便公然賜死一兩個妃嬪和她們的孩子,也算不得什麼,何況玉箱身為宋俘虜之女,命如草芥……只是玉箱自覺入宮以來一直謹言慎行,侍奉皇后向來很盡心,未曾有半點失禮犯上之處。若是我犯錯而不自知,皇后儘管處治我一人便是,何苦拿我的孩兒出氣……」 說到這裡又以袖掩面,泣不成聲。完顏晟忙摟著她肩,掠著她散落兩鬢的髮絲連聲勸慰。看得唐括皇后氣不打一處來,索性站起沖過去劈頭扇了玉箱一耳光,怒道:「賤人,休在此煽風點火挑撥離間!我與郎主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完顏晟怒極,揚腿一腳把皇后踹倒在地:「在朕面前都如此猖狂,可見平日一定囂張慣了,公然下毒加害朕的皇子也不足為奇。」 皇后搖頭含淚說:「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真被這狐狸精迷住了心智,看不出她想陷害我?」 「唉……」玉箱忽地長歎一聲,緩步走到皇后面前,垂目盯著她,道:「皇后,你敢發誓麼?在郎主面前,指著你自己兒子的性命、你與郎主多年的夫妻情義,和你唐括氏的世代尊榮發誓,說你從未起過害我孩兒之心,不曾讓人在碗中下藥?」 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八節 春寒 唐括皇后一聽即怔住了。玉箱要她指著發誓的,均是她珍視逾生命的東西。兒子的性命,與郎主多年的夫妻情義自不消說,而作為嫁入皇室的唐括氏女子,維持延續本族的世代尊榮是她一生最重要的職責。 唐括氏的興起要歸功於景祖昭肅皇后唐括多保真。多保真聰敏過人,豪爽大度有見識,自十五歲嫁給景祖烏古乃後,便與其出生入死,患難與共,同創大業。烏古乃五十四歲病逝,多保真遂輔佐次子劾裡缽維護部落統治並擴大勢力,劾裡缽兄弟凡用兵,必先稟于母親而後行,後來太祖完顏旻能統一女真建立金國,也是因祖母協助祖父父親先為其打下了堅實基礎。在多保真的安排下,劾裡缽的長子完顏烏雅束、次子完顏旻和四子完顏晟皆娶唐括氏的女子為妻,此後唐括氏便成了最為顯貴的後族,宗室皇子納妃與公主下嫁均願優先選擇唐括氏族人,而嫁入皇室的唐括氏女也以自己出身為榮,處處維護自己家族利益,絕不願做絲毫有損族人尊榮之事。 故聞者皆知此誓之重,紛紛緊盯唐括皇后,凝神看她如何反應。 待了許久也不見皇后開口發誓,完顏晟便冷笑:「果然是你。」 唐括皇后不再否認,舉目直視玉箱,道:「趙玉箱,我低估了你。」言罷自己站起,整理好衣裙簪飾,然後面朝完顏晟微微仰首:「請郎主降罪。」 完顏晟側目道:「失德妒婦,豈能母儀天下!你去外羅院住上一陣罷,好好靜心思過。」 外羅院是失寵妃嬪所居之處。皇后行禮接旨,臨去回眸再瞥玉箱,見玉箱俏立于郎主身後,儀態端然,默默目送她,兩剪秋水波瀾不興冷靜如常。 完顏晟並未正式下詔廢後。廢後本就非同小可,何況唐括後族勢力不可忽視,幾位皇子又力保皇后,因此完顏晟對外只說讓皇后閉門思過,但不再讓皇后主管後宮事務,倒分了多半給玉箱接掌。玉箱權傾後宮,引起朝臣驚惶不滿,屢屢進諫于完顏晟,可完顏晟見玉箱行事穩重謹慎,並不驕矜自恃,也就不以為意,毫不理睬非議之聲。 青兒夭折之時柔福亦在宮中,當晚回來後神色有異,一直閉門不出。次日,宗雋聽聞此事後也沒多在意,只道柔福喜愛青兒,所以尤為悲傷,不料柔福一連數日憂戚之色不減,最後竟鬱鬱成病。 某夜瑞哥極為慌張地跑來告訴宗雋:「小夫人周身發熱,流著淚不住說胡話。」 宗雋一躍而起過去看她。只見她燒得滿面緋紅,兩行清淚自闔著的目中涓涓流下,雙唇輕顫,含糊不清地喃喃囈語。 宗雋摸著她的額,喚了聲:「瑗瑗。」 「啊,九哥……」她當即有了反應,像是想盡力睜開眼,卻怎麼也睜不開,只得緩緩伸出一手探向上方:「是你麼,九哥?」 宗雋握住她的手,無言。 「九哥,我殺了人……我殺了青兒……我抱著他,一口口地喂他藥,他不停地轉頭躲避,還哭,我以為他是嫌藥苦,還繼續喂他,我不知道藥裡有毒……他開始吐……起初是藥,後來就是一口口的血……我看見血從他的鼻子眼睛和嘴裡流出來,紅的,黑的……他的臉漸漸變紫……」 她斷續的敘述重現了她當日的驚懼,宗雋擁她入懷,她一時不辨時空,意識模糊地偎著身邊人嚶嚶地哭:「九哥,我想回家……我幾時可回家?……」 春寒料峭的夜,她滾燙的臉龐依在他胸前,流出的淚打濕了衣襟,瞬間冰涼。宗雋摟著她,一動不動,直到她安靜下來,終於疲憊地睡去。他在她醒來之前離開,遺她一個固守的夢境。 兩日後,玉箱讓自己的侍女曲韻兒來請柔福入宮。柔福半臥在病榻上,對曲韻兒說婉拒的話,宗雋察覺到她注視那侍女的眼神含著隱約的不安,垂目轉側間,眉宇有了更深一重的陰影。 宗雋便知她的驚懼或許不盡源自使青兒誤服毒藥一事,想她必不願道出實情,他亦不問。待她病勢好轉,便備好車馬抱她上車。 「去哪裡?」她詫異地問。 他簡單地答:「踏青。」 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九節 花事 一行即數天,他不曾告訴她這踏青是遠遊,而她似也不再關心何處是盡頭,蜷縮在一張白色狐裘之下,連臉也遮住,只露出澄澈的眼睛和清婉流溢的烏髮,異樣地安寧,一任馬車碾著豔豔霞光漉漉月色越過一重重山陌麓林。 某日,馬車停在了一山丘上,宗雋扶柔福下車,她極目一眺,先略有些訝異,隨即便微微笑了。 天色碧藍,日色如金,丘下阡陌縱橫,中植千株桃樹,桃花不負春光怡然而開,樹樹芳菲凝霞敷錦,其紅之純不遜美人面,遠遠望去,似粉色輕霧籠於陌間。 那桃花影裡有一蒔花人,手持花剪,背對著他們,且行且止,不時擇枝而修。他身形秀逸,不類粗獷健朗的金人,尋常的金式窄袖圓領衣衫被他隨意穿著,竟有了宋人長袍廣袖的風致。 「唉,這些桃樹不可再修剪了!」有一老者高呼著奔向他:「冬剪已過,摘心扭梢期又尚未到,切勿隨意修剪。」 蒔花人聞聲回首,清雋容顏上的淡雅笑意於空中拂過,如一剪清風牽動湖水鏡面,日光晃了晃,是金色的漣漪。 「剪雖剪了,但這些花枝還不夠參橫妙麗,應再稍加修整,令枝枝有雲罨風斜之姿才好。」他淺笑著說。 老者歎道:「這是果樹,又非昔日宮中種來觀賞的桃花,照三官人這般剪法,今年哪還能結出多少果子!」 蒔花人倒也不爭,略一頷首:「嗯,是我錯,今後不再多剪了。」話音剛落,忽然一蹙眉,左手拳曲抵於唇下,輕輕咳了咳。 老者忙關切地說:「三官人有恙在身,就不必勞累了,果園的事我來打理即可。」 他仍笑著一擺手:「小小頑疾,不礙事……」 兩人正說著,卻聞一陣馬蹄聲響,便側首望去,但見一行金人策馬揚鞭踏起一路煙塵朝他們直馳而來。 為首之人年約四五十,身穿貂飾衽袍,腰配金刀,應是頗有身份的將領,一見蒔花人便怒目而視,握著馬鞭向他一指,問:「你就是趙楷?」 蒔花人打量他一下,微笑:「是。」 那金人手腕一抖,馬鞭頓時如靈蛇般舞向空中,趙楷下意識地側首舉袖一擋,只聽「啪」地一聲,馬鞭便熱辣辣地落在他臉龐手臂之上,衣袖應聲而裂,一道血痕綻開在他左頰耳邊。 「好個南蠻子,」金人頭上青筋凸現,貌甚兇狠:「竟敢勾引我的女兒!」 山丘上的柔福看得失色,急問宗雋:「那人是誰?這裡是……韓州?」 宗雋點點頭:「那人是韓州守臣阿離速。」 趙楷以袖拭去臉上滲出的血珠,淡視這咄咄逼人的金將,笑容不改:「佳人投我以木桃,故我報之以瓊瑤,何罪之有?」 這話阿離速聽不懂,卻也懶得細究,怒道:「休要狡辯,今日若不把你活活打死難解我心頭之恨!」言罷揚手又是一鞭。 柔福大驚,拉著宗雋道:「你快去命他住手,不許他傷我楷哥哥。」 宗雋倒頗平靜,朝右一望,道:「有人來了。」 柔福順他目光看過去,見右路道上有一少女馭著一棗紅小馬飛馳著趕來,一身紅衣衣袂翻飛,額上束髮的發帶上鑲著紅色寶石,似一簇燃燒著的火焰隨風飄至眼前。 「不許傷他!」她一路高呼著馳至阿離速與趙楷跟前,當即揚身下馬,想也不想便撲向趙楷,摟著他脖子,以自己身體生生為他擋住了阿離速再度揮下的一鞭。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