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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嬰茀聽了他的問話,探首朝歌聲傳來的方向看看後說:「似乎是從張姐姐院內傳出的。」

  「去,把唱歌的人拘來杖責八十!」趙構朝門邊侍侯的內侍命令道。內侍答應,正要趕去,卻被嬰茀叫住:「且慢!」然後她睜大雙目吃驚地問趙構:「怎麼了?她唱得不好麼,還是打擾了官家讀書?官家將以何罪名治她的罪?」

  經她一問,趙構沉默下來。杖責八十是很嚴重的刑罰,若要以此處治宮人確實需要一個可以公開宣佈的理由。屆時該如何解釋?唱得不好不是理由,打擾讀書罪不至此,更不可讓人知道他是為了她唱的內容而處罰她,否則反倒會引原本不知道此事的人去研究歌中深意。

  何況,若非心虛,斷不會如此動怒。所有人大概都會這麼想。

  於是只得放棄适才的念頭,命那兩名內侍回來。

  嬰茀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良久,才輕聲問:「官家,那歌詞說的是什麼意思?」

  趙構不答,片刻後問她:「嬰茀,朕是不是對公主太好了?」

  「官家對公主確實很好,」嬰茀應道:「無微不至,關愛有加。有官家這樣的好哥哥,亦是公主之福。」

  趙構略有些遲疑地再問:「那宮中之人……對此是不是有什麼怨言……你可曾聽見她們說什麼閒話?」

  嬰茀說:「公主是官家身邊惟一的妹妹,官家自然會特別優待她,這是很正常的事。宮中女子多了,免不了有幾個心眼小的,見官家經常賞賜公主財物,一時眼紅嫉妒也是有的,或許偶爾會就此抱怨幾句罷,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官家不必在意。」

  趙構又一陣沉默,最後還是問了出來:「她們可曾抱怨過……說朕與公主太過親近?」

  嬰茀一聽便淺淺笑了:「兄長與妹妹親近些她們也抱怨?這臣妾可沒聽過。如果有,那她們也太過無聊。官家是憐惜公主以往受過許多苦,所以如今經常去看望照顧她,這有什麼好疑神疑鬼的,難不成是怕官家把公主留在身邊一輩子?公主將滿二十了,官家必會為她尋一位如意駙馬,她出嫁那天一定也會美如舜華,說不定也會有文人為她寫下歌謠,留給後人詠唱呢。」

  她的話讓趙構暗自一驚。他與柔福分離數年,好不容易得以重聚,這一年多以來他早已習慣有她在身邊的生活,卻沒想到她漸漸增長的年齡必將領她歸於與另一個男人的婚姻,而自己,毫無留住她的任何理由。

  有女同車,有女同車,誰將有此幸運,與她同車,載之以歸?

  不覺輕歎出聲,目光越窗落在庭院內的木槿上,止不住地悵然。

  第三章 駙馬高世榮·蒹葭蒼蒼 第一節 擊鞠

  紹興元年十一月,尚書左僕射呂頤浩見越州、會稽等地漕運不繼,而臨安形勢已穩定,更適合做駐蹕之地,便建議趙構移蹕臨安,說:「如今中原隔絕,江、淮之地,尚有盜賊,駐蹕之地,最為重要。陛下應當先定駐蹕之地,使發佈的號令容易順利傳達到川、陝等地,軍隊順流而可下,使漕運通暢,不至於艱阻。然後速發大兵,以平群寇,于明年二三月間,使國民得務耕桑,則國之根本即可立了。現在天下之勢可謂危急,失去中原之後,只存江、浙、閩、廣數路而已,其間亦大多曾被金軍所破,浙江郡縣往往已遭焚劫,浙東一路,而今看來對漕運頗為不利。若不移蹕于上流,保全此數路,使國家命令易通于四方,則民將失卻耕業,號令亦將被阻絕。以後金人複來,再追悔也於事無補了。」

  趙構覺他所說在理,便下詔宣佈移蹕臨安。

  紹興二年春正月丙午,趙構帶著宮眷與百官回到臨安。七日後宴請百官于宮中,並召集數十位年輕官員將領在宮內正殿外行擊鞠賽以慶還蹕。

  擊鞠便是馬球。宣政年間,每年三月,趙佶都會在汴京大明殿舉行幾場盛大擊鞠賽,軍士將領、文武百官、宗室皇族,甚至後宮美女均可分明上場競賽,場面甚是熱鬧壯觀。不事游幸的趙桓對此就毫無興趣,自他即位後宮中很少再舉辦擊鞠、蹴鞠等比賽。靖康之變後前幾年政局不穩,戰事頻繁,趙構輾轉于江南,常居無定所,故此也並無心情重拾這類競賽娛樂。現在形勢漸好,趙構歸來,見臨安自收復後官民重建效果不錯,一派安寧祥和的樣子,心中很是喜悅,也便有了仿汴京舊事召官員將領同來擊鞠的興致。

  那日大殿外宮院中東西兩側各豎了兩根金龍彩雕木柱做球門,高約丈餘,門前分別站有一人守門,兩名禁中侍衛官手持小紅旗侍立於一旁,以為比賽作裁判,並隨時傳達皇帝旨意。另有數名禦龍官身著錦繡衣,手握哥舒棒,準備巡邊拾球。大殿殿階下豎有日月二旗,東西相向,迎風獵獵而舞。教坊鼓樂隊設於殿外兩廊之下,每邊各設五面鼓,連帶著每個球門後的五鼓,共有二十面。不上場的百官坐于場邊所設兩廂坐席上觀看,而柔福與嬰茀等宮眷則坐於殿內珠簾後遠觀。

  參與競賽者分為兩隊,一隊著黃衣,一隊著紫衣,此刻均乘馬執球杖分列兩旁靜候。須臾,只聽長長一聲名馬嘶鳴,宮院正門立時敞開,現身而出的趙構身穿明黃錦繡勁服,足登烏皮鑲金長靴,手持一柄紅漆彩繪球杖,騎在一匹紅鬣錦鬃高頭駿馬上,一臉肅然地策馬朝場內疾馳而來。

  霎時鼓樂齊鳴,教坊樂伎合奏《涼川曲》,兩廂官員當即起立恭迎,珠簾後的妃嬪宮女亦連連喜呼:「官家來了!」紛紛起身走近,如當年汴京宮女看水秋千一般,以手爭擘珠簾去看趙構身影,而柔福氣定神閑地獨自坐著,並不如她們那般激動。

  趙構入場之後立即有一名內侍抱著一個金盒跑來,在趙構面前跪下,打開金盒,取出裡面的朱漆七寶球畢恭畢敬地置於趙構馬下,再拜,然後退出場外。趙構先象徵性地擊球入門,旋即回馬入正席,飲畢群臣敬上的一盞酒後才正式入場開球,率黃衣隊與紫衣隊馳馬爭擊。

  他球技嫺熟,開球後只與黃衣隊隊員傳切配合數下便已攻至紫衣隊球門邊,引杖一截,穩穩接住隊友傳來的球,兩側觀眾立時齊聲喝彩,教坊樂隊伴奏得越加起勁,二十面大鼓同時擂響,其聲震天。趙構微微一笑,從容推擊,對方守門官員撲救不及,球應聲入門。

  皇帝先拔頭籌,樂聲頓止,群臣跪下山呼萬歲。球門兩側置有繡旗二十四面,並設有空架子於殿東西階下,每隊攻入一球便須插一旗於架上記分。唱籌官哪敢怠慢,早已取出一面旗插于了黃衣隊架上。

  比賽繼續進行。此後黃衣隊攻勢不減,很快又由趙構再下一城,黃衣隊兩籌在手,擊鞠賽以三籌分勝負,黃衣隊只須再攻入一球便可大獲全勝。趙構頗為自得,揚手揮杖示意隊員一鼓作氣儘快拿下這場比賽。黃衣隊隊員們亦大受鼓舞,振作精神馭馬奔遊追擊七寶球,紫衣隊頹勢越來越明顯,眼見便要招架不住了。

  很快趙構再度攻至對方門前,球已被隊員傳至他馬下,正在他低首朝下引杖將要擊球的那一刹那,忽有一支黑漆球杖橫入視野,那呈半弦月狀的杖端插於了他的球杖與球之間,不過是短如電光火石的瞬間,球已被執杖人遠遠擊開,朝黃衣隊球門那邊飛了過去。

  趙構抬首,看見了破壞他臨門一擊的男子。

  那人著紫衣,騎一匹通體黑亮的馬,一手握球杖,一手策良駒,挺身坐在雕鞍之上。二十多歲的樣子,劍眉朗目中頗有幾分英氣。見丟了球的趙構冷冷視他也不害怕,只略微欠身以示歉意。

  趙構記得他。他是永州防禦使高世榮,當初接柔福歸來,他亦有功。

  比賽仍在進行,趙構未及多想,又馳馬走開準備接應隊員傳球,不想高世榮适才所斷的球已落在紫衣隊杖下。高世榮迅速策馬奔至前場,他的隊友當即心領神會地將球朝他一撥,他不待球落地,側身雙手握杖迎空一擊,只聽「啪」地一聲,球硬生生地改變飛行的軌跡,黃衣隊守門者尚未反應過來,球已經飛入球門。

  這球進得煞是漂亮,兩側觀眾不禁齊聲叫好,樂隊依律擊鼓三通,紫衣隊的旗架上也插上了一面記分的旗幟。趙構微微蹙了蹙眉。

  按比賽規定,進球的隊員要下馬向皇帝謝恩。高世榮隨即下馬朝趙構叩首謝恩,趙構擺手命他平身,然後重又開球,繼續比賽。

  此後形勢陡然逆轉。高世榮乘騎精熟,馳驟如神,駕著黑馬東西驅突,行動如風回電擊一般,不斷搶斷猛攻,黃衣隊門前風聲鶴唳,沒隔多久城門再度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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