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五二


  張婕妤見她極力辯解,似頗有些著急,便笑著拉她的手說:「好了好了,不必多說,我們都明白。大家都是官家的妃子,誰服侍官家還不都是一樣?這些年我與潘姐姐偷了些懶,辛苦了妹妹,倒是我們頗過意不去呢。是不是,潘姐姐?」

  潘賢妃挑唇笑笑:「張妹妹說得對,我正是這樣想的。」

  嬰茀知趙構對自己較為親近,她們自不免暗暗吃味,現在再說什麼終是徒勞,便只好岔開話題,與她們閒聊了一些不相干的事,好不容易捱到宴罷才告辭離開。

  回去之前想起了柔福,便決定先去探望她,不想剛走到她寢殿前便看見趙構的貼身內侍守在門外,嬰茀問他:「官家在裡面?」內侍稱是。嬰茀就有些猶豫,不知是否還要進去,想了想,最後還是啟步進去。

  走至柔福臥室門邊時,趙構正坐在柔福床沿輕聲跟她說著什麼,而柔福只著一身白羅單衣,擁被倚著床頭坐著,側身向內只是不理他。趙構目中滿是掩飾不住的愛憐之意,神色如此專注,竟絲毫未察覺到嬰茀的出現。他此刻又急於要柔福聽自己的話,便情不自禁地伸出兩手扶她雙肩,硬拉她轉身面對自己,仍不停地說著,嬰茀聽不大清楚,但想來他說的應該是一些解釋安慰或勸解柔福的話。

  柔福仍咬唇低頭不聽,他便彎身低首搜尋她的雙眸,又殷殷地說了些話,終於柔福雙睫一垂,兩滴淚珠奪眶而出,一臉委屈地啜泣起來。趙構歎了歎氣,擁她入懷,一手輕拍她背溫言安慰,一手慢慢伸至她鬢邊將她一縷散發掠到她耳後,並很自然地順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耳垂和耳墜上的珠飾。

  消瘦憔悴,但始終驕傲的柔福,和冷戰後終於向她妥協的趙構。空氣中氾濫著他們的親密,嬰茀的雙目忽然蒙上一層霧氣。

  她止住了要為她通報的侍女,悄然離去。一步步地從容走著,表情淡定,雙目一瞬不眨地直視前方,任夜風吹去其中薄薄的潮濕.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三十九節 文薑

  兩日後的傍晚,趙構在書房內看書,嬰茀相伴在側,往香爐中添入一小塊香片,用小火隔砂加熱,以使室中不見煙。那清香輕緩地逸出,有植物雨露的味道,若幽綠的翠竹葉脈散發的芬芳,或甘露滋潤著的薔薇最初的那一抹香。

  這特殊的香味引趙構暫離了書本,掩卷問嬰茀:「今日焚的是什麼香?」

  嬰茀低首答說:「是蓬萊香。」

  蓬萊香是未結成的沉水香,多成片狀,有些看上去像小斗笠或大朵的芝菌,是上佳的香料。這種香趙構並非未聞過,可以前均不曾留意,而今聞見卻倍感熟悉而親切,仿如心間有四月和風輕輕拂過,微微一顫後綻出一片明淨的愉悅。

  那日在柔福的臥室內,他聞到了相同的清香。

  她的衾枕似乎都用蓬萊香薰過,她身上亦染上了如此的味道,與她天然的體香相融,使他霎時意識到原來香味也會有美酒所起的作用。

  目光重落在書卷上,看見的卻仿佛是她散發垂肩輕顰含嗔的模樣,不禁微微一笑,嬰茀在一旁看見,便問他:「官家看到什麼有趣的內容了?」

  「哦,沒什麼。」趙構道:「只是尋常的句子,但此刻細品,才覺出其中悅心之處。」

  嬰茀亦淡然笑笑,不再說話。趙構這才收斂了心神,準備繼續細閱手中書卷。

  忽有一陣清悠婉轉的歌聲自遠處傳來,唱的不是坊間流行的各類詞牌曲調,歌詞亦不是尋常詩詞,四字一句,頗有古風。

  趙構微有些詫異,便抬首朝外凝神細聽。唱歌的女子一曲歌罷,略停了停又重新唱過,這次聲音比上次清晰,似是走近了些。

  趙構聽出她唱的是《詩經·國風·鄭風》中的《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薑,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薑,德音不忘。」

  「這歌詞很特別,其間說的似乎是一位美女罷?」嬰茀聞後輕聲問。

  趙構頷首:「歌中的女子,是齊僖公的女兒文姜……」

  此詩形容的女子,是春秋時齊僖公的次女文姜。文薑姿容絕代,豔冠天下,而當時齊僖公主政下的齊國國力強盛,因此文姜便成了各國君侯、世子戀慕追求的對象。在眾多求婚者中,文姜只中意鄭國世子姬忽,於是齊、鄭兩國遂締結了文姜與姬忽的婚約。鄭國子民亦早聞文姜美名,得知世子中選,將攜美人歸後十分欣喜,便作了《有女同車》一詩,想像文薑出嫁之日世子以車載她歸國的情景,並盛讚她的美貌與美德。

  「齊僖公的女兒,那就是齊國的公主了。」嬰茀微笑道:「想必這位公主像福國長公主那般美麗。」

  趙構無語。一位美如木槿花的少女,步履輕捷似翱翔地翩然走來,身上的玉珮珠玉於她行動間玎璫作響,她的面容嬌美,神態安嫻且優雅……這不是及笈那日的柔福麼?

  須臾,又聽歌聲再起,這次唱的是一首《齊風》中的詩《載驅》:「載驅薄薄,簟茀朱鞹。魯道有蕩,齊子發夕。四驪濟濟,垂轡濔濔。魯道有蕩,齊子豈弟。汶水湯湯,行人彭彭。魯道有蕩,齊子翱翔。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魯道有蕩,齊子游敖。」

  趙構聽著,臉色漸變,到最後終於按捺不住,將書重重一拋,怒問:「是何人在唱歌?」

  原來此詩內容意在諷刺文姜與同父異母的哥哥公子諸兒,即後來的齊襄公的私情。

  鄭國世子姬忽與文薑訂婚後不久便以「齊大非偶」為由,稱自己勢位卑微,不敢高攀大國公主,態度堅決地退了婚。文姜被姬忽拒婚後大受打擊,精神恍惚,終日半坐半眠于宮中,寢食俱廢。她的異母哥哥諸兒時常入閨中探病,每每坐於她床頭,借探查病況之名滿懷愛憐地對妹妹遍體撫摩,與其耳鬢廝磨,只是未曾及亂。他們青梅竹馬地長大,彼此皆暗生情愫,感情一直很曖昧,姬忽拒婚或許就與此有關。

  後來齊僖公將文姜許給魯桓公,諸兒聞訊,傷心之下終於不再掩飾對妹妹的感情,遣宮人送給妹妹一枝桃花,並附詩一首,惋惜自己未能與妹妹結緣,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花落魯地:桃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苴。籲嗟兮複籲嗟!

  而文薑得詩後亦領其意,解其情,以詩作答:桃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櫃無來春?叮嚀兮複叮嚀!

  這是暗示哥哥要把握眼前時機。兩人遂不管不顧地在文薑出嫁前,彼此遠離前夕將深藏已久的愛情燃燒在桃花影裡,做下了亂侖之事。十八年後文姜借於歸之機又入宮與諸兒纏綿三晝夜,她的丈夫魯桓公得知後怒打文薑,結果被更為憤怒的諸兒設計殺死。

  魯桓公死後文薑再無顧忌,留在齊國公然與諸兒出雙入對,《載驅》這首詩便是描寫文姜回齊,並與諸兒駕著馬車招搖過市的情景。馬車以紅革竹席為篷,車外綴滿飾物,車內鋪著軟席獸皮,由四匹駿馬拉著疾馳而過。文姜與其兄同乘一車,一路公然調笑,令路人為之側目。

  那歌者先唱《有女同車》,再唱《載驅》,分明意指文姜諸兒亂侖之事,正觸中趙構心病,故而他當即便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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