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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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構此後一直沉默著,不再與她說話。進到山洞中默默睡下,也不再伸手攬她。嬰茀依在他身邊,摟著他一支胳膊而臥,長夜難眠之下反復想:「他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會好……」她因這念頭而有些羞澀,忽然間又莫名地在心裡鬱然長歎。偷眼看趙構,他躺著毫不動彈,像是在沉睡,映著篝火跳躍不定的光焰,他清秀的五官上可看出分明的憂患之色。她以手輕撫,觸覺冰涼,而他的眼瞼似在她碰觸的那一瞬有微微的跳動。 次日下山後,鎮江守臣錢伯言發出的府兵找到了他們,將他們迎至鎮江府治中住下。趙構很快發現府治中溫暖柔軟的衾枕也仍然喚不回他的「精神」,這個發現對失地之後的他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般更為沉重的打擊。他難以置信,一次次地與嬰茀嘗試著欲再度尋回他喪失的能力,焦躁驚惶之下他的行為越來越狂亂而粗暴,嬰茀默默忍受著配合著他,但一切終究是徒勞的,到了第三夜,經過最後的無效嘗試後趙構失控般地起身,瘋狂地抓起所有能抓到的東西猛撕怒砸。 嬰茀跑去拉著他勸道:「官家不要……」 趙構一揚手便把她推倒在地,他朝她怒道:「你滾開!不必再跟著我了!明天我把你配給一個將領,你跟著那男人去過吧!」 嬰茀爬起來,依舊跑過去緊緊摟住他,淚流滿面地說:「我不要什麼將領,我的男人就是你!」 趙構怒氣不減,仍想把她推開,她不理他的推搡,繼續緊箍著他悲傷地說:「你是我的男人我的命,我的榮光我的天!能靠近你,活在你身邊我才是我希望的那個我,這點在我們相遇于華陽宮櫻花樹下那天我就認定了……不,不,還要更早,在你去太上皇寢宮扶起賢妃娘娘時,在你拒絕鄆王殿下的邀請時,甚至,在我初見你那天,你蹴水秋千、指揮龍舟爭標時……」 趙構在她激烈的告白聲中逐漸安靜下來,半晌後蒼茫地勉強微笑,輕輕對她道:「嬰茀,怎麼會這樣?」 擁著他的嬰茀清楚地覺察到他身體如深寒受凍般輕輕顫抖著,她愈加不肯放手,將淚濕的臉頰緊貼在他胸前:「官家,不要趕我走。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趙構亦以臂摟住了她,在透過小窗窺入屋帷的清涼月光中黯然闔上了雙目。 到鎮江後趙構召集了趕來的群臣商議去留問題。吏部尚書呂頤浩乞請留蹕,為江北聲援,而王淵則說鎮江只可捍一面,若金人自通州渡江而攻佔姑蘇,鎮江即很難保住,不如前往杭州,錢塘有重江險阻,要比鎮江安全得多。趙構遂決意趨杭,留中書侍郎朱勝非駐守鎮江,並命江、淮制置使劉光世充行在五軍制置使,控扼江口。於是率眾臣出發,經常州、無錫、平江、秀州、臨平等地,最後終於平安到達了杭州。趙構就州治為行宮,隨後下詔罪己,求直言,赦死罪以下罪犯,士大夫流徙者悉命歸來,惟獨不赦李綱。 趙構已在建炎二年十二月將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黃潛善遷左僕射兼門下侍郎,知樞密院事汪伯彥守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並兼禦營使。讓二人一為左相,一為右相。但這兩人專權自恣,而無執政大臣應有的遠見卓識,金人敢大舉南下也正因看出了二人的無能。到了杭州後,趙構痛定思痛,暗示禦史中丞張澂查核二人所犯過失,張澂一向與二人不和,趙構一示意便立即心領神會地著手處理,很快列出黃潛善、汪伯彥「固留陛下,致萬乘蒙塵」、「禁止士大夫搬家,立法過嚴,歸怨人主」、「自真、楚、通、泰以南州郡,皆碎於潰兵」等大罪二十條,並正式上疏彈劾。 黃、汪二人尚不知此上疏是得自趙構的授意,散朝後一同求見趙構,跪在趙構面前流著老淚連連道:「非是臣等貪念名利,實在是國家艱難,臣等不敢具文求退。所以只好忍辱負重,甘冒不明事理之人的冷言冷語,繼續為陛下分憂……」 趙構不動聲色地說:「兩位愛卿當真是處處為朕著想,在為朕分憂、報喜不報憂上確實相當盡力。」 二人一愣,未敢答話。趙構繼續道:「北京被金人攻破後,張浚率幾位同僚建議說金軍敵騎將來,朝廷不能繼續宴然而無所防備,聽說二位卿家都笑而不信,瀟灑之極。金人破泗州後,禮部尚書王綯聽聞金兵將南來攻揚州,率從官數人奏請朝廷作出對策,群臣與你們商議此事,二位卿家仍然毫不緊張,據說還笑著對眾人說:『你們說的話聽起來跟三尺童子說的差不多!』……」 黃潛善、汪伯彥終於明白他意在降罪,立時惶然再三叩首,驚得汗如雨下。 趙構漠然看著,最後道:「江甯與洪州景色不錯,想來應該是適合修身養性和養老的地方,二位不妨前去住一段時日。」 次日趙構在朝堂上宣佈了罷二人相位的消息,命黃潛善知江甯府,汪伯彥知洪州。此後不久將他們這兩個官位也一併罷去了。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三十一節 觀潮 建炎三年春,內侍康履、藍珪得到趙構允許後率一批宦官前往錢塘江觀潮,不想歸來時兩人竟紛紛流淚哭喊著跑來跪在趙構面前,哭訴道:「請官家為我們作主!我們不過是偶爾出宮觀潮,不想竟險些命喪苗傅統制之手!」 趙構蹙眉問道:「無緣無故他為何要殺你們?」 康履答道:「臣等帶宮中內侍去觀潮,自然需要尋合適之地搭蓋帳篷以避風小駐,領兵巡視的苗統制見了便很不高興,硬說我們阻塞了道路,命手下士兵強行拆除,還指著老奴大罵,說官家顛沛流離至此全是我們內侍之過。老奴一時氣憤便與他理論,誰料他立即狗急跳牆,抓住老奴就要打,藍公公過來相勸也被他推倒在地,隨後拔劍威脅,幸而跟他同行的劉正彥大人尚明事理,及時將他拉住,我們才好歹保住了腦袋回來繼續服侍官家……」 說到這裡康履放聲大哭,顯得無比傷心,藍珪也頻頻抹淚,道:「我們服侍官家已有二十多年,從大內跟至康王府,再輾轉至江南,只求為官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今受這奇恥大辱倒也罷了,但我們既是官家身邊之人,苗傅還敢如此狂妄無禮,分明是不畏官家天威。萬望官家能給個說法,懲罰苗傅,以解我們所受的冤屈。」 趙構靜靜省視他們,再問康履:「你是怎麼與他理論的?」 康履一愣,想了想斷續答道:「老奴說:朝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如今官家蒙塵,皆因你們這些只吃糧、不管事的兵將出戰無力所至……你們打不贏金人,倒把責任都推到我們盡心盡力服侍官家的內侍身上,簡直豈有此理……」 趙構一揚手,道:「朕明白了。你們退下罷,朕稍後再處理。」 康履、藍珪不敢多說,只好戰戰兢兢地退下。他們是服侍趙構多年的老太監,早年供職于韋妃宮中,趙構加冠外居後又跟著他到康王府任都監,趙構稱帝即位,他們也隨之得以升任內侍省押班,平時頗得趙構信任。但趙構亦知他們仗著自己寵信而行為較為囂張,出行在外必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受苗傅以劍威脅,多半是因他們行為過分在先,所以趙構並未立即答應他們處罰苗傅。 批完奏摺後趙構信步走到嬰茀宮中。到杭州後他已將嬰茀封為和義夫人,正式列為嬪禦,因相處日久又共經憂患,現在在眾妃中倒是與她最為親近。 嬰茀見他若有所思便出言以問,趙構便將康藍二人之事告之,嬰茀聽了說:「臣妾今日見隨二位公公觀潮回來的幾名內侍手裡提著幾隻水鴨,發現臣妾在看,便匆忙將鴨藏於身後。」 「他們又在外射鴨擾民?」趙構訝然,隨即道:「難怪苗傅看不慣了。」 原來趙構南遷浙江路過吳江時,宦官們便沿途射鴨為樂,百姓敢怒不敢言,後趙構聽大臣勸諫勒令他們不得再犯。到杭州後趙構為節儉用度以作表率而自減膳食,與宮眷每日僅以一羊煎肉炊餅而食,內侍宮人們飯食相當簡單,此次一干內侍隨康藍二人出宮又看見了水鴨,頓時忍不住又再度以箭射取,悄悄帶回宮欲一飽口福。 嬰茀點頭道:「康公公與藍公公服侍官家的確是十分盡心的,只是平時對百官將領態度似乎不是很和善,官家不妨多留意,略微告誡他們一下,以免因內侍影響人心,得不償失。」 「你也知道他們對百官將領不和善?」趙構又問:「你還知道什麼事?都講給朕聽聽。」 嬰茀微笑道:「臣妾一介女流,不應干預涉及百官之事,何況也是道聽途說,聽得未必真切。這些事官家還是問執政重臣比較合適。」 趙構隨即將新任的尚書右僕射朱勝非召來,問他康履、藍珪等內侍與朝臣關係如何。朱勝非面露難色,在趙構一再追問下終於答道:「康履、藍珪及曾擇幾位公公平日行事欠妥,朝中大臣將領多有微辭。在南遷行軍時,康公公甚至夜間洗腳都要將士侍立在一旁。大臣們求見陛下得通過康公公通報,康公公若心情不好,讓大家等個一兩時辰是常事。有一次劉光世有急事面聖,康公公推說陛下正在休息,不宜打擾,劉光世知道他意思,馬上掏出一些錢奉上,他才滿意地說:『既然事關重大,那老奴就冒著官家降罪之險去喚醒官家了。』諸將中,有一些欲請他們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的便常與他們接觸,頻頻出錢賄賂,而另一些看不慣的便私下咒駡,當面也不給他們面子。例如此次公公們觀潮設帳擋道,便被苗傅怒斥。」 趙構一面聽著一面以指輕擊案面細思,須臾側首對侍於一角的承旨道:「為朕草詔:內侍不得私見統兵官,違者停官編隸。」 朱勝非聞言拱手一拜,道:「陛下英明!臣斗膽再進一言:陛下此時升王淵之職似乎不是很妥當。」 趙構凝眸:「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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