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四〇


  張浚歎道:「他們倒是逃脫了,可惜累及無辜之臣。軍民怨黃潛善刻骨,司農卿黃鍔剛跑出城,就被軍士誤認為是黃潛善,相互呼告說:『黃相公在此。』當下便有人道:『誤國害民,都是他們的罪過!』於是眾人都怒氣衝衝地持利器撲向黃鍔,可憐黃鍔還未來得及分辨,頭便已被軍民砍斷。少卿史徽、丞範浩聞訊趕來查看情況,也被激憤中的軍民打死。給事中兼侍講黃哲方徒步而行,也被一騎士挽弓射中四夭而亡。鴻臚少卿黃唐俊與諫議大夫李處遁也都被亂兵所殺。現在朝臣們人心惶惶,都穿布衣而逃,惟恐被人看出身份。」

  趙構惻然勉強一笑,對嬰茀說:「當初汴梁城將破之時,想必就是這般光景罷。」

  嬰茀搖頭輕聲道:「不一樣的。官家既能全身離城南幸,日後必會有收復失地的一天。」

  張浚點頭道:「這位……夫人言之有理,請陛下暫時移駕往杭州重建朝廷,臣等必會鞠躬盡瘁輔佐陛下中興大宋、收復失地。」

  待準備渡江時才發現因離城匆忙,根本就沒準備有船艦,而今只有一葉漁家的小小扁舟泊在岸邊,哪裡容得下這麼多人同時渡江。張浚問過船家,得知此舟只能載一馬二人後回來向趙構道:「請陛下與一名隨從帶禦馬先行,臣等隨後再設法過江。」

  康履聞聲即刻幾步趕來,雙手攙扶著趙構道:「奴才扶官家上舟。」

  趙構將手抽出來,淡淡道:「不必。」然後有意無意地瞟了嬰茀一眼。康履立即會意,他一直是趙構最為信任的宦官,而今見趙構在只能選帶一人的情況下屬意于嬰茀,雖大感失望,卻也不敢形之於色,而是轉身面向嬰茀,笑容溫和得帶有幾分諂媚:「嬰……吳夫人,請扶官家上舟罷。老奴不在官家身邊,就煩請夫人盡心照顧官家了。」

  嬰茀聽他刻意改變了稱呼,不覺臉色微紅,心裡卻有淺淺的和暖之意,於是朝他輕輕一福,細聲道:「康公公放心,您的吩咐我記下了。」

  渡江之後便到了京口,趙構與嬰茀沿小路而行,走了許久漸覺十分疲憊,正好看見眼前有一水帝廟,便走進去休息。

  趙構呆坐半晌,忽然取劍拔開,盯著上面的血痕默默看了看,然後低聲歎息,就著足上烏靴將血痕擦去。此時百官皆未趕來,諸衛禁軍無一人從行,廟中就他與嬰茀兩人。嬰茀侍立在旁,見他奔走了大半日,頭髮微亂,好幾縷飄散下來,映著滿面塵灰的臉頰和失神的目光,落魄之狀看得她心酸。便過去想伸手為他攏攏頭髮,他卻仿若一驚,猛地側身躲過,待看清是她後也鬱鬱地擺手,不要她靠近。

  稍歇後兩人再度出發,朝鎮江趕去。此時已近黃昏,他們經過一番驚嚇逃亡才漸漸覺察到腹中空空,甚是饑餓,而出來時全沒想起帶食物,四顧之下也沒找到任何足以果腹的野果蔬菜。正在為難間忽見一農婦手挽一竹籃走過,籃中盛有不少食物,想是在給什麼人送飯。嬰茀一咬牙,趕過去喚住她,紅著臉道:「大娘,我們匆忙避難至此,卻忘帶了乾糧,自昨夜以來行走大半日了,一點東西都沒吃,不知您可否……」

  農婦上下打量他們一番,冷笑道:「你們是從揚州逃出來的兵將?有手有腳的,穿這麼一副好戎裝,卻不去與金人作戰而逃到這裡要飯!」

  嬰茀羞慚之極,低頭無言以對。趙構臉色一變,走來正欲開口相斥卻被嬰茀拉住。嬰茀一邊拉住他暗示不要說話,一邊朝農婦賠笑道:「請大娘不要見怪,是我們唐突打擾大娘了。」

  農婦又瞥他們一眼,伸手進籃摸出個炊餅扔在地上,說:「只能勻出個炊餅給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吃罷。」說罷揚長而去。

  嬰茀彎腰拾起炊餅,仔細拂去上面灰塵,然後雙手捧著給趙構。趙構揮手將炊餅打落在地,語帶怒氣:「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嬰茀再次將餅拾起,扔然細細地去除沾有灰土的表皮,剝下來的碎屑卻不扔,而握於手中,輕聲對趙構勸道:「天將降大任於是人,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大事者必要學會在逆境中頑強生存,無知農婦的刻薄言語算不得什麼,官家不必太在意。晉文公重耳做公子時被晉獻公妃驪姬陷害,被迫流亡周遊列國,其間挨餓受辱飽經風霜。行至五鹿時因饑餓難忍,亦曾向鄉下人討東西吃,那人卻給了他一大塊泥土。重耳怒而揚鞭欲打其人,被狐偃攔住,說:『泥土代表土地,這正是上天要把國土賜給您的預兆。』重耳聽了立即感悟,遂恭敬地向鄉下人磕頭,並把泥土收下一同帶走,多年後重耳果然做了國君,成為春秋五霸之一。今日炊餅沾土想必也是此兆,官家何不效仿重耳,笑而納之?」

  趙構聞言面色漸霽,道:「那朕是不是該把這些沾有泥土的碎屑鄭重收好,帶回供奉呢?」

  嬰茀微笑道:「奴婢替官家收著罷,待以後官家中興複國後或許便成了一件聖物呢。奴婢收著也有光彩。」說著取出絲巾果真將碎屑包起,然後將乾淨的炊餅遞給趙構。

  趙構將餅掰了一半給嬰茀,嬰茀搖頭道:「奴婢不餓……」趙構沒說話,伸出的手卻毫不收回。嬰茀知道他意思,才輕輕接過,仍不忘出言謝恩。

  「嬰茀……」趙構在路邊一塊大石上坐下,緩緩咬了口炊餅,道:「你像是讀了不少書呢,也是柔福帝姬教你的麼?」

  嬰茀點點頭,說:「帝姬教過一些。後來奴婢服侍官家後,又斗膽抽空看了一些官家的書……隨便瞎看的,也不多,是說錯什麼話了麼?讓官家見笑了。」

  趙構略一笑,道:「你說得很好,沒一句說錯。」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三十節 深寒

  因不想太過引人注目,他們一直選走小路,不料漸至迷途,待意識到偏離了去鎮江的方向時天已盡黑,無奈之下只好在附近山坡上尋了一個可容身的山洞,準備暫且在內棲身一宿,明日天亮後再趕往鎮江。

  那時天氣尚十分寒冷,兩人雖點燃了一堆篝火,山洞內仍然很陰冷。此行匆忙,寢具帶得並不齊全,趙構的馬上只負有一塊大貂皮,是他平日巡幸各地時在野外用的。嬰茀見那貂皮雖不小,臥覆各半一人用倒也足夠,但要同蔽兩人就很勉強了,何況,自己雖已受趙構臨幸,卻仍不敢肯定他會願意召自己同臥一處。於是她把貂皮鋪好後依然如在宮中時一樣,先行禮請趙構就寢,然後恭謹地退至較遠處。

  趙構淡淡問她:「你準備在哪裡睡?」

  嬰茀低首道:「奴婢在篝火旁坐著歇息也是一樣的。」

  趙構朝她一伸手,命令得很簡潔:「來。」

  這一字比獵獵燃燒的篝火更令嬰茀覺得溫暖。她略帶羞澀地緩步走去,與趙構解衣後一起躺下,因貂皮面積的原故,趙構很自然地把她擁在懷裡,他們像兩隻過冬的小動物,緊緊蜷縮依偎著,嬰茀安寧地微笑,忽然對這次意外的二人獨行感到有些慶倖。

  須臾,趙構像昨夜那樣開始吻她,嬰茀輕有一顫,卻隨即鎮靜下來,已不像第一次那樣惶然不安,只柔順地躺在他懷中接受他的愛撫。這樣的接觸持續了許久,卻不見他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嬰茀微覺有點奇怪,便不禁睜目看了看他,但見他緊蹙雙眉,眼中有隱約的憂慮與惶恐,而漸漸加大了撫摸她的力度,她有點疼,忍不住低呼幾聲,他恍若未聞,繼續著撫摸與親吻的動作,而神情卻越來越焦躁,額上汗珠也密密地滲了出來。

  訝異之下她留心觀察,亦漸漸明白了他驚惶的原因:他的身體並未隨著他的欲望而有所反應。她也惶惶然不知所措,卻讓他看出了她的了然。尷尬之下他猛地起身,只著一身單衣便沖出洞外。

  嬰茀立即穿衣而起,拿起趙構的披風追出去。卻見趙構立在一塊凸出山坡的岩石上,愣愣地望向遠處,整個人都呆住了。

  嬰茀順著他目光望去也是一驚:江對岸一團烈焰沖天,長煙彌漫,著火處離此地很遠,而仍能看到如此景象可見火勢甚大,蔓延甚廣。

  「那是揚州。」趙構艱難地說:「金人縱火焚城了……」

  嬰茀鼻端一酸,走過去把披風輕輕披在他身上,溫言勸道:「外面風大,又冷,官家早些進去歇息吧。明日到了鎮江再與群臣商議收復失地之事。」

  趙構一動不動,眼底沉澱著一片絕望的蒼涼。

  嬰茀伸手扶他,輕輕拉了好幾次他才勉強移步,轉頭看看她,神情有些不自然。嬰茀知道他是為适才的事覺得有失顏面,一面扶著他回去,一面裝作不經意地說:「官家昨夜未休息好,今日又勞累奔波了許久,一定很疲憊,暫且先在此歇歇,待到鎮江後再好好將養兩日,精神自然就好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