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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朱勝非解釋道:「現在苗傅、劉正彥等人對陛下升王淵入樞要之事頗不理解,認為王淵得陛下信賴皆因與康履、藍珪、曾擇過從甚密、得幾位內侍美言所致。如此積怨難消,恐有後患……」

  黃潛善、汪伯彥罷相後,趙構於建炎三年三月進中書侍郎兼禦營副使朱勝非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兼禦營使,向德軍節度使、禦營使司都統制王淵同簽書樞密院事,仍兼都統制。王淵升任之職其實是掌握軍權的樞密使副手,地位有如副相,極其重要。趙構升王淵之職是顧念他自揚州事變以來護駕有功,表現得相當忠誠,但王淵能力並不很出眾,為人性情又急躁,頗不能服眾。王淵駐節平江時專管江上航船,但揚州事變之時因他調度不善而導致大將劉光世的數萬騎兵無法渡江,劉光世過江見了趙構後當即告了王淵一狀,趙構也十分不滿,把王淵召來面責了一番。王淵受責之下一時憤懣,便怪罪于手下將領江北都巡檢使皇甫佐,但此舉激發了廣大將士的不滿,令他大失軍心,趙構升他官後上上下下都很是不平,尤其是扈從統制、鼎州團練使苗傅。

  苗傅出身於將門,多年來南征北戰屢立戰功,卻未得升任要職,如今見王淵驟然升遷自是忿忿不已。而威州刺史劉正彥亦與他同病相憐,他曾經招降過巨盜丁進等人,但得到的賞賜卻很少,因此也心懷怨恨,認為趙構賞罰不公,於是與苗傅一拍即合,常聚在一起舒發怨氣,且一致認為王淵是與宦官康履、藍珪、曾擇等人勾結,趙構聽信宦官之言才重用王淵,他們本就不滿康履、藍珪等宦官仗恃皇恩妄作威福,如此一來更是對他們恨之入骨,再加上觀潮一事愈怒不可遏,私下言談間竟流露出欲兵諫之意,朱勝非察覺出情況不妙,遂提醒趙構注意王淵之事。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三十二節 北風

  聽朱勝非如此一說,趙構也意識到王淵的確擢升過快,易招致不利議論,引起人心不滿,確實不可不防。於是次日立即下詔:「新除簽書樞密院事王淵,免進呈書押本院公事。」命王淵不要到樞密院辦公,意在平息苗傅等人的怨氣。

  但此時苗傅等人積怨難消,必要誅王淵、康履而後快。中大夫王世修平日亦恨內侍專橫,也與苗傅、劉正彥聯絡一氣,協商兵諫之策。

  三月癸未是神宗皇帝趙頊的忌日,百官照例要入朝焚香祝禱。趙構命檢校少傅、奉國軍節度使、制置使劉光世為檢校太保、殿前都指揮使,負責百官入聽宣制祝禱事宜。祝禱儀式結束後,百官出宮回家,王淵途經城北橋下時,王世修率領的伏兵一擁而上,王淵猝不及防,當即被拉落下馬。王淵尚未反應過來,只一迭聲地破口大駡拉他的士兵,那些士兵也不理不睬,默默動手把他強行摁跪在地。

  然後一名戎裝官員徐徐走到王淵面前,手上提著一柄劍。

  王淵抬頭一看,怒道:「劉大人,你這玩笑開得忒也過了吧!」

  劉正彥拔劍出鞘,道:「王淵勾結宦官意圖謀反,正彥順應天意,為君誅之。」手起劍落,直朝王淵脖上抹去,王淵當即氣絕身亡。劉正彥命手下士兵將王淵頭砍下帶走,然後率兵趕往康履的住宅,分兵捕捉宦官,命道:「但凡沒有鬍鬚的都殺掉!」

  那時康履碰巧還未回到家中,半路上便被得悉消息的親信截住,將此事告訴了他,他自然大驚失色,飛也似的跑回宮,撲倒在趙構面前哭訴。趙構亦又驚又怒,道:「朕已下詔免王淵公事,他們竟還不依不饒至此?」轉頭命內侍:「速召朱勝非入宮議事!」

  朱勝非剛一進宮,便又有內侍奔來稟告:「苗傅與劉正彥現陳兵于宮門下,要求見官家,稱有事啟奏。」

  趙構問:「他們帶了多少兵將?」

  內侍答道:「具體人數不太清楚,但看上去黑壓壓一大片,只怕是把他們麾下的兵將全調來了。」

  趙構心頭一涼,直身坐正,又下令道:「傳中軍統制官吳湛。」吳湛是守衛宮城的軍官,領禁兵守在宮城北門負責保障內宮安全,麾下兵士雖未必有苗劉二人的多,但亦可抵擋一時。趙構欲命他穩守宮城,緊迫時或可護衛自己突出重圍。

  朱勝非聽後蹙眉問:「吳湛平時在北門下營,專門負責伺察非常事件,今日之事他可曾差人來報過?」

  趙構搖頭:「沒有。」立即隨之生疑,隱隱感到大事不妙。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人在殿外接口道:「臣這便前來稟報。」一面說著一面邁步進來,正是剛才趙構與朱勝非談及的吳湛。

  他態度大異于常日,只一拱手,也不下拜,語氣冷硬地奏說:「苗傅與劉正彥兩位大人已手殺王淵,領兵前來,等候在北門外,欲向陛下奏事。請陛下移駕過去罷,別讓他們久等了。」

  趙構見此情形已然明白吳湛必是與苗劉二人一党的,連內宮侍衛都反了,自己眼前這一劫已避無可避。驚愕惱怒之下不覺拂袖而起,怒目直視吳湛。吳湛也毫不懼怕,抬目與他對視,神情囂張。

  朱勝非忙過來調解說:「不必陛下親臨罷,臣請前往問清此事緣由,陛下再作打算。」

  趙構首肯,於是朱勝非急趨至宮樓之上,見苗傅、劉正彥與王世修等人介胄立於樓下,以一竹竿挑著王淵的首級,身後一片士兵手持刀槍等待著他們的指揮。

  朱勝非厲聲詰問:「皇上已下詔免王淵公事以求順爾等之意,爾等為何還要擅殺王淵,並率兵列于宮城外,意欲何為?」

  苗傅仰首高聲答道:「苗傅不負國家,只是為天下除害罷了。朱相公請回,我們要面奏皇上,如果他堅持不出來,我們可就要進去了。」

  朱勝非想繼續以理相勸,苗傅等人卻並不理睬,而吳湛已有意從內開門,引苗傅等人進宮。但聽得宮城北門一片嘩聲,兵將們口口聲聲喊著要見駕,眼見著便要衝入宮城。知杭州康允之見事態緊急,遂率眾官扣內東門求見,請趙構禦城樓慰諭軍民,不然無法止住這場兵變。

  正午之時,趙構終於自內殿步出,登上宮城北門城樓,百官緊隨於其後。苗傅等人見有黃蓋升起移動,知趙構親臨,倒也還依禮山呼「萬歲」而拜。

  趙構憑欄呼苗傅、劉正彥,凝神朗聲問:「兩位卿家有何事要面奏朕?」

  苗傅厲聲道:「陛下信任宦官,賞罰不公,軍士有功者不賞,巴結勾結內侍的平庸之輩卻可以做高官。黃潛善、汪伯彥誤國至此,猶未遠竄。王淵遇敵不戰,但因私下結交康履就可以入樞密院。臣自陛下即位以來,立功不少,卻只能當個小小的邊遠郡團練使。臣已將王淵斬首,在宮外的宦官也都誅殺乾淨了,現在臣請陛下也將康履、藍珪、曾擇斬了,以謝三軍。」

  趙構看看一旁已被嚇得全身顫抖的康履,道:「內侍有過,當流放海島,朕會依法處置他們。卿可與軍士歸營。」

  苗傅並不肯讓步,揮戈喊道:「今日之事,全都是臣的意思,與三軍無關。天下生靈無罪,乃害得肝腦塗地,這都是因為宦官擅權的緣故。若不斬康履等人,臣等決不還營。」

  趙構好言撫慰道:「朕知卿等忠義,現任苗傅為承宣使、禦營都統制,劉正彥為觀察使、御前副都統制,軍士皆無罪,如何?」

  苗傅轉首不理,全無退兵之意,而其麾下兵將則紛紛揚言說:「我等如果只想升官,只須牽兩匹馬送與內侍就行了,又何必來此呢?」

  趙構一時也無計可施了,便轉身問百官:「你們可有什麼良策?」

  主管浙西安撫司機宜文字時希孟躬身諫道:「宦官之患,確已演變至極,如今若不悉數除掉,天下之患恐怕未盡於此。」

  趙構沉吟不語。康履等幾位大宦官將他從小服侍長大,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多少年朝夕相處,畢竟難以割捨。

  軍器監葉宗諤見他還在猶豫不決,便也附時希孟議道:「康履不過是一宦官而已,陛下何必如此顧惜!不妨斬之以慰三軍,不要給他們進一步叛亂的理由呀!」

  趙構心知兩位大臣所言在理,惟今之計的確也只有犧牲宦官以緩解當前困境。不得已之下只好命吳湛將康履捕下。康履見趙構不再庇護他,馬上撒腿便跑,但年老體衰的他哪裡跑得過吳湛,很快便被吳湛親自捕得於清漏閣仰塵上,隨即擒至北門。康履自知在劫難逃,不停地大哭著反復叫道:「官家!老奴服侍您這麼多年,為何現在偏偏要殺老奴呀?」趙構長歎一聲,側首望雲而不看他。

  吳湛將康履交給苗傅,苗傅立即在城樓下揮刀將其腰斬,然後梟其首,掛起來與王淵之首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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