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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太后和言對他說:「你們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我身體如何我自己十分清楚,事到如今吃不吃藥都是一樣。割肉救親之說旨在勸導世人為人子者應當孝義為先,至於以肉作引是否真有效就難說了。身體骨血何其珍貴,要懂得愛惜,莫因人言虛名而無謂輕損。今日此湯我是不會喝的。」

  趙構自是不肯放棄,跪下反復再勸。張婕妤潘賢妃及眾宮人見皇帝下跪便也都齊齊跪下,一起勸太后服藥。太后仍堅持不服,命人撤去,端藥的宮女不知該如何是好,尷尬地站著,進退兩難。

  此時柔福從太后床畔站起,輕輕扶起趙構,對他說:「九哥,你們先回避一下可好?我會勸太后服下此藥的。」

  趙構有些疑惑地看她,柔福看著他堅定地點了點頭。趙構亦再無他法,也就同意,命宮女將藥遞給柔福,然後帶著其餘人退出太后寢殿,在廳中等待。

  看到殿內只剩她們二人,太后便笑了笑,問柔福:「你準備怎麼勸我呢?」

  柔福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只握起盛藥之杯,然後手一斜,那藥湯便盡傾於地。

  太后點頭歎道:「還是瑗瑗最懂我的心思。」

  柔福道:「如果我是太后,我也不會喝這藥。」

  太后微笑著盡力支坐在床頭,向柔福招手道:「來,坐在我身邊,有幾句話一直想跟你說,趁著現在有了些精神就先說了罷。」

  柔福依言在她身邊坐下。太后握著她的手,說:「瑗瑗,以後你要學會更溫和地與人相處,不要處處與人爭鬥,說話也要委婉一些,須知有時無心的一句話也會產生樹敵的嚴重後果。」

  「我不怕。」柔福倔強地說:「我爭的必是有理之事,罵是也是該罵之人,就算有人因此與我為敵,但我是長公主,他們又能奈我何?」

  太后憂傷地看著她,忽然有兩滴淚水墜下,握著她的手也更緊了:「我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若走了,以後誰來保護你呢?」

  「九哥。」柔福凝視太后,雙眸澄淨晶亮:「九哥會永遠保護我的。」

  太后又是一聲歎息,說:「瑗瑗啊,有幾點你必須牢牢記住:一、官家是皇帝;二、官家是你哥哥;三、官家首先是皇帝,然後才是你的哥哥,除此外不會再是你的什麼人。」

  柔福聽了沉默不語,既不表示記住了也不出言反駁。太后又深深看她一眼,又道:「以為自己可以用感情去改變一個男人,是女人最容易犯的錯誤。我曾花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生命去理解這句話,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柔福若有所思,半晌後道:「未必每個男人都不可改變罷?」

  太后搖頭,正欲再說,忽聽趙構在外問:「母后,藥服了麼?兒臣可以進來麼?」

  太后便咽下了欲說的話,向外道:「官家請進。」

  趙構甫進門便看見了傾在地上的藥液,臉色頓時一變,問:「瑗瑗,這是這麼回事?」

  太后搶先道:「不關她事,她端著藥勸我飲,我推卻時用力過猛,便把藥打潑了。」

  趙構立即轉身朗聲傳下口諭:「速把夏振國召入宮再為太后開方。」

  「不必了,」太后擺手道:「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你們都出去罷。」

  趙構再三細省太后面色,覺得似乎要比先前略好些,才答應道:「兒臣就在外廳候著,母后有事喚兒臣便是。」

  太后點頭,趙構遂讓柔福一同退去。柔福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太后,忽然又轉身行至太后床邊跪下,鄭重地叩首,隨即清楚地喚道:「母后。」

  太后微笑,溫柔地看著她,說:「好孩子,你也去歇息罷……別忘了我的話。」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二十一節 選儲

  紹興元年四月庚辰,隆祐皇太后孟氏崩於行宮之西殿。

  趙構哀慟甚久,下詔曰:「隆祐皇太后應行典禮,並比擬欽聖憲肅皇后故事,討論以聞。朕以繼體之重,當從重服。」命大臣要按當年向太后喪禮規模為隆祐太后治喪,自己從重服為太后戴孝,並輟朝一月不禦正殿。

  五月癸卯,經朝中侍從、台諫集議,上隆祐皇太后諡曰昭慈獻烈後。

  太后平日對宮妃、宮女太監都寬厚仁愛,宮中之人也對她十分尊敬愛戴,本就因她的逝世而很感難過,又見皇帝竟然哀慟到輟朝一月的地步,更是不敢怠慢,紛紛爭相哀哭守靈,竭力顯示自己的悲痛之情。潘賢妃與張婕妤更因上回未肯割肉以救太后之事深感不安,惟恐趙構再度追究,便自覺地披麻戴孝日夜跪于太后靈前,每次趙構一出現便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然後相應地垂淚掩面,或大放悲聲或低聲啜泣,就怕他懷疑自己不夠悲傷,顯得不夠孝順。

  嬰茀割股後第二天就全身發燙,高熱不退,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趙構命人精心診治後才漸漸好轉。待清醒後一聽見太后駕崩的消息,嬰茀頓時大驚失色,不顧宮女的勸阻掙扎著起身,讓人攙扶著自己,強忍著暈眩噁心之感和腿上劇烈的痛楚,拖著倍感沉重的身軀蹣跚著趕去太后寢宮哭拜。

  趙構見她這般模樣便歎了歎氣,溫言對她說:「你身體未痊癒,還是回去臥床休息罷,有此心意已夠了。」

  嬰茀卻搖頭道:「莫說太后是官家母后,即便只是普通人家的夫人,歸天之時身為媳婦的我等豈有不來守靈送終之理?」

  她堅持留下來跪著守靈,趙構也就由她守下去,但到夜間還是命人強把她扶回寢宮休息。

  柔福在太后駕崩當日亦不禁落下幾行清淚,但很快止住,也並不再哭,守靈戴孝也按定制行事,不刻意強調自己的哀傷悲痛,宮人見此略有微辭,她亦我行我素毫不理睬。

  元懿太子趙旉薨後,因趙構再無皇子可立,皇儲之位便一直空著。紹興元年六月,尚書右僕射范宗尹奏請趙構於宗室子中擇有資質者養于宮中,稱儲君乃一國之本,一日不立擇朝野不安,陛下應早定太子,以安天下人心。

  趙構先是沉默不語,在范宗尹再三詢問下才開口歎道:「太祖皇帝以聖武定天下,而其子孫倒不得繼而享之,如今子孫零落,其情堪憫。仁宗皇帝無子,便立其侄為儲,是為英宗。朕若不為天下蒼生計,取法仁宗,何以慰祖宗在天之靈!」

  這大宋天下是太祖趙匡胤創下的,但其後繼位的不是他的兒子德昭或德芳,而是其弟晉王趙光義。據說趙匡胤臨終時夜召晉王入宮,摒退所有宮人與其密談,談話內容左右皆不得聞,只遙見燭影下晉王不時離席,似在作遜避之狀。最後兩人不知說到什麼趙匡胤竟大怒,隨手抓起一旁的文房用具玉斧大力戳地,高聲對晉王說:「好!你好好去做吧!」隨後氣絕身亡。趙光義一臉哀戚地出來宣佈皇帝駕崩的消息,並稱太祖臨終前是要他繼位為帝。大家雖覺此事相當詭異,但也不敢多說什麼,便依言當即改稱趙光義為官家。另有一說稱太祖臨終時宋皇后曾命宦官王繼隆召自己兒子德芳入宮,王繼隆卻跑去找當時任開封府尹的趙光義,請他進宮,稱否則帝位將屬他人。趙光義入宮後宋皇后一見他即知已被王繼隆出賣,於是淒然道:「吾母子之命,皆托於官家。」

  這「燭影斧聲」之事真相如何已成千古之謎,以後的皇帝都是太宗趙光義的子孫,自然都儘量掩飾淡化此事,不讓史官將其寫入正史,但後世文人士大夫仍對此心存疑惑,大多都懷疑這其實是一場奪位篡權的宮廷政變,雖嘴上不說,可私下對趙匡胤的子孫卻頗為同情。趙匡胤的後代到此時已是默默無聞,隱而不彰了,如今大臣們聽趙構竟然主動提起太祖後代之事,立即來了精神,紛紛上書請求立太祖之後為皇儲。

  同知樞密院事李回上疏說:「自古為人君者,惟有堯、舜能讓天下與賢者,而藝祖(趙匡胤)竟能做到不以大位傳其子,聖明獨斷,實發于至誠。陛下遠慮,上合藝祖遺風,實可昭格天命。」另一大臣張守則明褒趙匡胤暗促趙構下定決心:「藝祖諸子並未失德,藝祖舍子而傳位太宗,高風亮節,勝過堯、舜數倍。」上虞縣丞寅亮更直接地奏請說:「藝祖的後代如今寂寞無聞,竟與庶民一般無二,于情於理均不相合。請陛下于『伯』字行內選太祖子孫中有賢德者,以備他日之選,倘若日後後宮再誕下皇嗣,再命他退處藩服。如此,上可慰藝祖在天之靈,下可慰天下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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