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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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柔福冷眼以視足邊菊花:「九哥讓我來西殿住,是要我跟太后學種花。」 「學種花不好麼?」太后亦俯首看菊花,目光卻溫柔如凝視自己的孩子:「在黃昏之後,月上柳梢之時,憩於庭中賞月,一壺清茶,數剪清風,間或有暗香盈袖,是何等閒適之事。」 柔福嗤地一笑道:「太后沒注意到麼?最近冷雨連連,晚上哪有月亮可賞?」 太后緩緩搖頭,說:「日月星辰是永遠懸於天際的,而今因為烏雲覆蓋,上明下暗,所以世人無法窺見。待有惠風吹散卷盡雲霧,那紛然羅列的世事萬象便會全然顯現出來。靜心以待,要相信星辰不敗,日月常明。」 「這就是太后要給我上的課罷?」柔福仍是一臉不屑,道:「九哥認為我變了,想請太后把我變回以前華陽宮中那個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小女孩。」 「我並不想改變你。」太后拉起柔福的手,語調甚是柔和:「也沒有改變的必要,你的本性至今都沒變。你的性情至清至淨,如晴空寒水一般。只是現在執著於嗔癡恩怨,過於強烈的感情如浮雲繞身,使性不能明淨如初。或許官家希望我做的便是為你拂去那遮掩日月的雲霧。」 柔福決然將手自太后手中抽出,道:「現在並無什麼雲霧纏繞著我,倒是以前華陽宮繁花粉飾出的太平遮掩了我的視線,令我一直幼稚無知。而今我看清了,我不喜歡眼前的世界,所以我要說出來。太后一生經歷的苦難也不少,為什麼只一味忍受、隨遇而安,而不力求改變呢?」 太后輕歎道:「身為女子,作為有限,要想憑己之力改變整個世界是不可能的,既如此,何不獨善其身?」 柔福挑眉道:「不試試怎知道不可能?」 「哦?」太后凝視她,若有所思地問:「瑗瑗想如何試呢?」 柔福搖頭道:「我還在想,但一定會有辦法的。」 太后微笑:「我老了,沒有瑗瑗的勇氣。甚至年輕時也難與你相比,只知道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落寞中閑看花開花落,學會翻嗔作喜、笑對煙霞的能力。漸漸地心也淡了,富貴榮辱也不再計較許多,將閒情消遣在事花弄香、聽雨賞月上,但求山一帶,水一脈,流水白雲常自在。」 柔福冷笑道:「這幾年太后為避國難四處奔波,於顛沛流離中也能保持事花弄香、聽雨賞月般的自在麼?」 太后微笑不變,答道:「野花開滿路,遍地是清香。」 此後柔福便在隆祐太后的西殿住下,剛開始她態度冷淡無禮,常對太后出言頂撞,但太后不以為忤,仍對她十分溫和慈愛,每日噓寒問暖,如照顧親生女兒一般對她關懷備至,漸漸地柔福也緩和下來,對太后有了幾分親近之意,心情略好時還會跟太后一起去種花。趙構聽說後亦很高興,常會特意去西殿看她們一同培土剪枝的情景,但不想驚動她們,只遠遠地站著看,並在柔福察覺之前掉頭離去。 十二月己卯是太后五十九歲生辰,趙構特詔戶部進錢萬緡以大慶。是日趙構置酒宮中,與眾宮眷一起為太后賀壽,其間聊到前朝事時太后說:「我已年近花甲,幸得躲過國難與官家相聚於此,官家如此孝順,我他日身後亦無所憂,但有一事應該告訴官家。我年少時蒙宣仁聖烈太后之恩獲選入宮,得事太後身側,深感太后之賢縱觀古今亦未見其比。可歎後來奸臣因泄私憤而對太后肆加誣謗,有玷盛德。建炎初年官家雖然曾下詔辨明太后之冤,但史錄所載之語未經刪定,怎能傳信於後世?若官家能了我此心願,便是對我這母后最大的孝意了。」 趙構聞言立即應道:「母后言之有理。兒臣早有更改史錄還宣仁聖烈太后清譽之意,只因最近國事頗多,便暫且擱置下來了。今日得母后提醒,兒臣實在慚愧,明天便傳令命人更修神宗、哲宗兩朝皇帝《實錄》,請母后放心。」 太后微笑道:「如此我代宣仁聖烈太后謝官家了。對了,聽說前些日子有個名叫秦檜的汴京太學學正自金國逃歸,已經覲見了官家,那他應該帶回了些兩位皇帝與皇后的消息罷?」 秦檜是在兩月前自金國歸來的,當時帶有妻子王氏同行,徑趨漣水時入該地宋軍軍營,稱他們夫妻二人在金國殺了監守他們的人,然後奪舟改裝逃歸,希望駐軍將士能幫他們雇舟,送他們到越州覲見皇帝。駐軍相信了他們的話,便代為雇舟,讓他們順利抵達越州。當時的參知政事范宗尹與同知樞密院事李回與秦檜是舊友,便在趙構面前大說秦檜好話,稱其忠誠,足可重用。於是趙構遂召見了秦檜,從他那裡聽到了許多二帝、皇后的詳細消息,並與之深談一番後,對眾臣說:「秦檜樸忠過人,朕又得一佳士,一夜喜而不寐。」不久後即封他為禮部尚書。 趙構並未立即將二帝等人在金國的近況告訴太后,此刻聽她問起才垂淚道:「兒臣恐母后聽說後難過,所以一直斗膽瞞著。現在父皇與大哥所居的五國城離燕京東北約千里,荒寒特甚,父皇與大哥很不適應,起居益感困難。而太上皇後與朱皇后因不堪忍受折磨,已先後駕崩。父皇因此悲痛不已,終日哭泣,現在有一目已趨失明。」 太后驚道:「這等大事為何不早告訴我?」隨即亦淚落漣漣:「二位皇帝與皇后這般矜貴,哪能忍受如此苦難!可憐兩位皇后,貴為國母竟魂斷異國。官家應儘快想出良策迎回二帝,以解二帝蒙塵之苦,同時也應將兩位皇后靈柩迎回厚葬。」 趙構頷首道:「兒臣知道。秦檜此番正是奉父皇之命逃歸,向兒臣面傳父皇口諭,要兒臣設法與金國達成和議,早日迎回二帝。」 「和議?!」此時從旁陡然響起一清亮的女聲,語氣充滿懷疑、不屑及不加掩飾的憤怒。 眾人聞聲望去,見此言是柔福所發。剛才趙構敘述二帝等人景況時嬰茀等妃嬪女眷都低首頻頻拭淚,惟有柔福神色漠然不為所動。而這時她側身坐在一旁,斜首冷冷地盯著趙構,以挑戰式的不可妥協的神情表達著對這二字的抵制。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十八節 對弈 「九哥,難道那秦檜說什麼你便信什麼?」柔福凝眸道:「他說是奉父皇口諭可有憑證?我看秦檜逃歸的過程很是可疑,聽說他當初是與何臬、孫傅等人一起被關押囚禁的,卻為何只有他一人能逃脫,而且還帶著妻子同歸?九哥起碼應先問個清楚罷,怎就想都不想便對他言聽計從,忙著考慮議和的問題呢?」 趙構眉峰一蹙正欲答話,潘賢妃卻已搶先開口對她道:「瑗瑗妹妹,秦大人夫婦既是奉了道君皇帝之命歸國,逃脫之計必經大家精心策劃過,所以能順利逃出。何、孫等人未能隨行也定是服從大計,若是那麼多人一起逃豈有不被發現之理?」 柔福冷冷看她一眼,道:「此行自燕至楚足足有二千八百里,須逾河越淮,關卡重重,若無金國的通關金牌或文書,哪能這麼順利回來?」 「金兵守關就那麼仔細,難不成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也非要通關金牌文書?」潘賢妃滿含嘲諷地笑笑:「這我是不清楚,畢竟不像妹妹是過來人,知道其中細節。對了,請問妹妹當初可有人給你金國的通關金牌?何不取出大家見識見識?」 「賢妃!」趙構聞言大怒,一道凜冽的目光直朝潘賢妃刺了過去。潘賢妃只覺一寒,心下不免害怕,卻又有些憤懣,便恨恨地垂下了頭。 柔福臉色蒼白,默然坐著一言不發。趙構看在眼裡很是憐惜,剛才她那刺耳的話給他帶來的不快之感悄然泯滅,想以言安慰一時間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辭句,只輕輕喚了一聲:「瑗瑗……」 柔福沒應聲,眾妃嬪也不敢開口說任何話,殿內尷尬地靜默著,只有一旁的樂伎還在擺弄著絲竹,然而所奏的喜慶樂聲也漸漸變得小心翼翼、有氣無力了。這時太后緩緩站起,和言對趙構說:「我有些累了,讓瑗瑗陪我回宮罷。」 趙構頷首答應,雙手相扶太后。柔福亦隨之起身,一邊扶著太后一邊轉頭朝趙構巧笑道:「九哥不送太后去西殿麼?」 趙構答道:「朕是要親自送母后回宮。」 眾妃嬪立即離席行禮相送。柔福與趙構分別於兩側攙扶著太后出去,待走到大殿門邊時,柔福悠悠回首以視潘賢妃,忽地朝她一笑,那笑容綻放在她蒼白的容顏上竟是異樣地嫵媚。 潘賢妃又是一陣惱怒,側頭轉向一邊不再看她。 趙構將太后送至西殿后又坐著與太后聊了聊,然後起身告辭,不想柔福卻走來拉著他的衣袖道:「九哥,現在還早,你陪我下下棋好不好?」 趙構有些猶豫,太后便從旁勸道:「官家明日要早朝,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只下一小會兒,不會拖得太久的。」柔福搖著他的袖子懇求道:「九哥,我最近一直在練圍棋,也不知現今棋力是否有進步,你是高手,與我對弈一局指點指點我可好?」 趙構見她拉著他衣袖神態無比嬌憨,映著燭光雙眸閃亮,目中盡是希冀之色,刹那間忽然想起當年在華陽宮櫻花樹下遇見她時,她嬌俏地揚著毽子,對他說:「殿下與我們一起踢吧。」為了她眼中流露的那抹希望,他立即便答應了她,此刻也是一樣,面對如此情景,他實在無力拒絕。 於是他微笑道:「好。」 她便開心地再展笑顏,吩咐宮女快準備棋具。待兩人在書房棋盤兩側坐定後,她又微笑著建議說:「只這樣下九哥說不定會漫不經心地敷衍我,不拿出真正實力來與我對局,所以我們最好以棋博弈,輸的一方要答應替勝者做一件事。」 「何事?」趙構問,面色忽然凝重起來。 柔福笑道:「九哥放心,我讓你做的肯定都會是些容易做的事。例如為我在越州行宮也種幾株櫻花呀,或是為我在院裡樹幾個秋千架什麼的。倒是九哥真要是贏了我可別提什麼刁鑽古怪的要求來為難我。」 趙構一笑,道:「九哥若勝了只會拜託你以後別再四處跟人鬥嘴。」 「那好,我若輸了一定會聽九哥的話。」柔福看看棋盤,忽然又說:「哎,九哥棋力高我許多,應該讓我幾子才公平。」 「我們從未對弈過,你怎知我們之間有多大差距?」趙構托起旁邊的茶淺抿一口,然後道:「也罷,我就讓你三子,並讓你執黑先行如何?」 柔福略一瞬目,側首看他道:「讓九子吧!」 趙構徐徐擺首,說:「休要得寸進尺。」 柔福嘟了嘟嘴,不再說話,擺好受讓三子後兩人便一子一子地開始對弈。 趙構自恃水平非常,也不相信柔福這一小小女孩能有多大實力,因此起初下得確是較為散漫,並不十分認真。不想漸漸發現柔福佈局竟然頗為精妙,很快以較小數目的棋子佔據了較大領地,而又得自己先讓三子,再加上先行的優勢,越下越順,棋風越發顯得咄咄逼人。皓腕抬舉間已頻頻將趙構的白子提子出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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