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趙構記得從宴上帶出的仙桃,對她說:「那些飯菜涼了不能吃,給你個點心吃吧。」

  豈料伸手摸出,卻發現仙桃在适才他蹦蹦跳跳捉蟋蟀時已經被擠壓碎了。尷尬地笑笑,然後道:「這樣吧,我去禦膳房給你找點東西吃。你想吃什麼?酥兒印、芙蓉餅、駱駝蹄、千層兒、蟹肉包兒還是糖蜜韻果圓歡喜?」

  她搖搖頭,擔心地問:「你要出去麼?那麼我就不吃了。」

  趙構知道她是害怕一人呆著,就安慰道:「我去去就來。給個小玩意陪你。」探入袖中把裝著蟋蟀的小金籠取出遞給了她,然後飛快地朝禦膳房跑去。

  那時壽宴上的菜已經上齊了,宴席又還沒散,所以禦膳房中廚師太監都已出去小歇去了,只有個廚娘坐在門前打盹。趙構自她身邊走進去她一時也沒醒來。

  因逢皇后生辰,禦膳房裡的各式點心自然十分齊全。趙構按自己最愛吃的挑了幾樣,用一個大碟子盛了便出門回去。不想剛走出幾步那廚娘卻醒了,一見他施施然自房中取走了食物立即大怒,一邊邁步沖了過來一邊破口大駡:「殺千刀的小太監竟敢在老娘面前偷食!」

  趙構聞聲轉身,冷冷道:「你看我是誰。」

  那廚娘一愣,看清了他的服色,馬上硬生生地收回了即將揮到他臉上的手,試探著問道:「不知小官人是……」

  「廣平郡王。」他平靜而不失威嚴地說出自己那時的封號。

  廚娘忙跪倒在地,賠笑道:「原來是九殿下。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殿下,請殿下恕罪。殿下取的點心夠麼?要不要奴婢再送些過去?」

  他漠然打量著這個足下的奴婢,見她皮粗肉糙,舉止粗魯,長得甚是醜陋,而且說話間有一絲難聞的蒜味自她口中散出,心下頗覺得厭惡,便對她道:「不必。你走罷。」

  她點頭哈腰地答應著,低頭退後幾步才敢轉身回禦膳房。

  趙構看著她的背影,忽然發現,這位廚娘長著一雙未曾纏過的天足。

  第一章 高宗趙構·華陽花影 第三節 絳萼

  這個發現令他想起了一個以前未曾留意的事實:宮中女子,但凡身份高貴的多半都有一雙纖纖小腳,連略有點地位的宮女也都纏足,父皇有些妃子出身寒微,進宮之前是天足,便常常淪為小腳妃嬪的笑柄,因此這些妃子往往不顧年長骨骼已定型還強行再纏,想盡方法就是要讓雙足看起來更小些。而真正從未想過纏足,且大大咧咧、不以天足為恥的就是那些如眼前廚娘一般的粗使奴婢了。

  原來對女子而言,雙足的尺寸直接代表著她們身份的尊卑。

  所以,像柔福那樣嬌貴的帝姬,他的妹妹,怎麼可以不纏足,日後任雙足長得跟這個粗陋的廚娘的一般大呢?

  一路想著這個問題走回絳萼閣,尚未走近便聽見柔福驚懼的哭聲自裡面傳出。他立即快步沖了進去,卻看見她的臥室早已站滿了許多人:鄭皇后,及大大小小數位奴婢。

  柔福的床前坐著兩名僕婦,正在伸手去捉縮在床角的她,而柔福瑟縮著拉著被子邊躲邊哭,拼命搖著頭哭著說:「我不纏,我不纏……」

  趙構跪下向皇后請安。鄭皇后見他突然出現有點詫異,但也沒多問,只點了點頭讓他起來,然後又轉頭對柔福說:「唉,哪有帝姬不纏足的呢?趁著沒人就自己把白綾解開,你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又對僕婦命道:「還不快些請帝姬伸足出來!」

  僕婦答應著強行把柔福抱了出來。柔福一聲尖叫,掙扎著朝趙構投來求助的目光。

  趙構見狀重又跪下,對鄭皇后說:「皇后娘娘請不要責怪柔福妹妹,剛才是兒臣幫她解開白綾的。兒臣知錯了,這就去勸妹妹接受纏足。」

  鄭皇后略感意外地凝視他半晌,最後頷首道:「好,你去跟她說說。」

  趙構走到柔福面前,她似乎還沒明白他适才所說的意思,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喊道:「九哥……」

  趙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她,沉默許久後說:「妹妹,父皇的女兒都必須有一雙纖小的腳,這是不可以改變的事,你長大後就懂了。現在雖然會疼,但忍忍就好。如果疼得睡不著,你就聽聽蟋蟀的叫聲,聽著聽著便能睡著。」

  他把點心遞給一旁的僕婦,然後從柔福的床上拾起她掙扎時散落的蟋蟀籠,默默地放在她手裡。

  柔福低頭看著籠中的蟋蟀,兩滴眼淚委屈地掉下來,驚得那蟋蟀開始在一時鴉雀無聲的閣中無休止地鳴叫。

  僕婦見她不再抵抗,遂讓一名宮女過來抱著她,然後一人捉住一支腳,拭淨之後在上面灑上一層明礬\粉,再重新用白綾緊緊地包裹起來。

  鄭皇后笑了,和言對趙構說:「九官人年紀雖小卻十分明理,真是難得。現已晚了,你快回去罷,你母親一定在急著找你呢。」

  趙構只得告退,出門前回頭看看柔福,只見她疼得不斷蹙眉叫喊,臉上滿是淚水,手裡緊攥著他給她的小金籠,看來疼痛之下用力不小,那籠子只怕已被她捏得有些變形。

  他不忍再看,掉頭離去。

  他在臨安皇宮中為柔福準備的宮室也賜名為「絳萼」。當他帶她至絳萼宮時,她久久凝視著門上的匾額,若有所思。

  這時宮院內的桂花正開得盛,微風一吹便有陣陣鬱香襲來,她感覺到了,略略回首含笑道:「桂花很香。」

  趙構亦朝她微笑道:「不僅有桂花,這院中種滿了四時花卉,有迎春、桃花、杏花、榴花、薔薇、牡丹、百合、萱草、梔子、菊花、木芙蓉和梅花,四季皆有花可賞。」頓了頓,又說:「朕記得妹妹很喜歡櫻花,已命人去尋最好的品種了,明年春天,這裡的櫻花必能開得如華陽宮中的櫻花那般絢麗。」

  「哦?我曾跟九哥說過我喜歡櫻花麼?」柔福問道,卻沒看他,目光悠悠地飄浮於院中花草之上,語調風淡風輕。

  「你忘了麼?」趙構悵然道:「你以前常在華陽宮中的櫻花樹下遊戲。有一天,你在花雨之中蕩秋千……」

  她穿著淡淡春衫坐在樹下的秋千上輕輕蕩著,那粉色的櫻花花瓣飄落如雨,輕柔地依附在她的頭髮、臉龐和衣裙上,那色彩清豔柔和,與她春衫之色一樣。

  柔福靜靜聽著,像是頗入神,卻見他不再說下去,便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趙構十分訝異,看著她蹙眉問道:「你……真的不記得了?」

  柔福一笑,道:「這些事過去很久了,我未必每件都能記得。」

  她怎會變得如此陌生?連這段記憶都拋棄了,仿佛只留下了這個依然美麗的軀殼,而裡面的靈魂已全然改變。

  趙構與柔福默然佇立在絳萼宮前的桂花樹下,相距不過咫尺,他卻無奈地感覺到三年多的時光已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遼遠如天涯的距離。

  自那年千秋節後,一連數年趙構再未見過柔福。柔福由鄭皇后撫養,管教甚嚴,不許她輕易外出與兄弟接觸。宣和三年十二月,十四歲的趙構被進封為康王,次年行冠禮之後,趙佶賜他府邸命他出宮居住,他與柔福就更無見面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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