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柔福帝姬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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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惻然一笑,對他說:「九哥知道當初我們這些原本鞋弓襪小的帝姬妃嬪是怎麼被送往上京的麼?金人羯奴呵斥著聚逐我們,便如逐趕牛馬一般。到了上京,再不是金枝玉葉,終日如普通奴婢一般勞作,也沒人再服侍我們纏足。而今乘間逃脫,赤腳奔走歸來,行程將有萬里,豈能尚保得一雙纖足如舊時模樣?」 她說著這些淒慘故事,卻無哭訴之色,眼中不見絲毫淚意,神情倔強得全然陌生。 那是她麼?三年前的及笄少女,和眼前的蒼白紅顏。恍惚間這兩個美麗的影子悄然重疊又分離,趙構忽然覺得悲傷。 他強以微笑來掩飾自己的情緒,想引她憶起一些美好往事:「瑗瑗,你還記得第一次見九哥時的情景麼?與你纏足之事有關。」 她聞言抬目看他,雙眸閃著一縷奇異的幽光,說:「若非九哥提醒,我倒是忘了我纏足之事與九哥有關。」 趙構第一次見到柔福時,她已經五歲了。 政和七年,柔福的生母王貴妃薨。也許是過多的生育損害了她的健康,死亡先於衰老降臨在了她身上。臨死前,她把年幼的幾個子女託付給鄭皇后照顧,其中,也包括柔福。 十歲的趙構也把這事記住了。從柔福誕生以來,他所聽見的所有與她有關的事他都能一下子記住,也不知是為何,十歲以前,他甚至連她長什麼樣都還不知道。 他是在政和七年秋的某一天,鄭皇后的生辰「千秋節」那晚見到柔福的。 皇后的生辰有很盛大的慶祝儀式。白天,皇后在坤甯殿接受妃嬪、帝姬和命婦們的重重朝拜,黃昏之後,又在趙佶擴修的新宮城「延福宮」設有舞臺的宴春閣內宴請眾皇親與命婦。教坊司仿百鳥齊鳴奏樂後開始入席,眾人按尊卑依次行酒向皇后祝壽。每一盞酒間都有優伶樂伎特別的表演,例如唱歌、獻舞、樂器獨奏、雜技百戲和雜劇等等。節目禮儀繁多,總要持續到深夜。 趙構起初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透過花團錦簇的賀壽情景和皇后在大家擁簇奉承之下的笑顏,漸漸想起了母親那年生辰苦等父親的形狀。皇后的生辰是大家都應該慶祝的千秋節,而母親的生辰就只能那樣慘淡地過麼? 他下定決心,終有一日,他會把母親的生辰也列為節日,讓她可以在這一天接受天下人的祝賀。 開始演雜劇了,他畢竟是小孩心性,受不了那些咿咿呀呀又聽不大懂的唱腔,便隨手從桌上取了個壽帶龜仙桃的麵點,然後悄悄自母親身邊溜了出去。 延福宮很大,東西各十五閣,雕欄玉砌與水景園林相結合,嘉花名木,幽勝宛如生成。此時處處華燈相映,照得園中如白晝,但出了設宴的宴春閣,外面卻很幽靜,想是人大多都聚在閣中了。 一隻蟋蟀忽然鳴叫著在百無聊賴的趙構眼前一閃而過。他一時興起,把手裡仙桃揣入懷中,便追了過去。那蟋蟀十分靈活,引得他疾走撥草,左撲右按,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已繞過了幾處園門曲徑。 待他終於抓住蟋蟀,放進隨身帶的金絲籠中時,忽然聽見一陣啜泣聲衝破遠處喧囂的鑼鼓聲傳出,清楚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細細的哭聲,與今日的喜樂氣氛完全相異。於是他大感好奇,順著聲音傳出的方向探去。 又穿過兩重門,他走到一處宮室前,門上題字曰「絳萼」。裡面有燭光,他辯出那哭聲是由女孩發出的。 門未鎖,走進去,穿過小廳,進入裡面的臥室,然後他看見了那哭泣的女孩。 約四五歲的小小女孩,穿著白綢睡衣,披著過肩的整齊秀髮,坐在床上嚶嚶地哭,見他進來立即警覺地看著他,有點驚恐之意。 「你是誰?也是宮女嗎?」他問。 她猶豫了一下,大概是在想要不要理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算是回答。 見她否認,又注意到了宮室內的精緻陳設,他立即意識到了她的身份:「你是父皇的女兒罷?是哪位帝姬?」 「我……是柔福……」她怯怯地答道。 他有些訝異。全沒想到現在見到的就是傳說中的柔福。 「你為什麼哭?」沉默片刻後,他問她。 柔福低頭,揉著紅紅的雙眼說:「我醒來,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原來她是害怕了。當日父皇離開母親要去照顧的就是這個小東西和她的母親。想起這點,他有點淡淡的不悅,但轉頭一看眼前的柔福忽然間所有的不快近乎煙消雲散了。原來她是這麼個小娃娃,皮膚細白,五官精緻,可憐兮兮,會流淚的瓷娃娃。 她的確是需要人照顧的,所以他在那一瞬間原諒了父皇當初對母親的輕慢。 他走到她床邊,告訴她:「服侍你的宮人大概見你睡著了就跑去看皇后娘娘的壽宴雜劇了,不過沒關係,我是你九哥,我可以陪你說話。」 「你也是我哥哥?」她有些驚喜地笑了:「皇后娘娘把我接到這裡來後我的哥哥們都不能經常來看我了……」 趙構點頭道:「那你是不是很悶?來,下床,我帶你出去玩。」 柔福欣喜地答應,掀開被子下床,豈料腳一沾地立即蹙眉痛苦地輕叫出聲。 趙構忙問她怎麼了,她指指說:「我的腳好疼啊!」 趙構低頭一看,發現她的雙足被條狀白綾一層層地緊裹著,而且還用針線密密縫合了。 他明白了:「你是在纏足罷?」當時的宮廷貴族女子已有纏足的習慣,趙佶也喜歡小腳女子,因此規定每個帝姬都要纏足。 柔福點點頭,神色委屈,淚光瑩瑩閃動。 「很疼麼?」趙構雖知纏足之事,但對過程和女子對此的感受並不瞭解,也沒聽人說過,因此覺得很奇怪。 柔福重又坐回床上,說:「又痛又熱,疼得很難睡著,我剛才就是被疼醒的。路都走不了,我不能跟九哥出去玩了。」 「既然疼,那就把布拆了吧!」趙構一邊說一邊摸出自己身上的小金刀:「我幫你拆。」 柔福遲疑地說:「是皇后娘娘要我纏的……」 「可是弄得你這麼痛苦就應該拆了啊。」趙構說完便直接去挑她足上縫合白綾的針腳。 柔福雖有些害怕,但能解除這個束縛畢竟是快樂的,便也不再說話,任他為自己拆走白綾。 趙構花了不少時間才完全解開一圈圈反復纏繞著的白綾,然後,他看到了一雙紅腫的小腳。 她小腿上的皮膚粉嫩可愛,但雙足被裹得通紅腫脹,大拇趾以外的四個腳趾被人緊緊朝下壓,此時已有自然貼近足底的趨勢。解開之後柔福似乎覺得有點癢,便伸手撓了一下右足,足背上立即被抓破,顯出一道血痕。 趙構忙拉開她的手,說:「不要抓,現在這層皮膚很薄,再抓就血肉糢糊了。」 柔福又不禁掉下淚來,說:「我見過她們給我順德姐姐纏足,到最後每次都纏出好多血,布跟皮膚都沾在一起了。」 趙構同情地看著她問:「你纏了多久?要纏成什麼樣?」 柔福道:「我才纏了兩個多月。好像最後要把那幾個腳趾纏到這裡才行。」她指了指足心。 足心?把腳趾纏到足心?趙構驚訝道:「那你們走路時不就是踩在腳趾上走了?」 柔福點頭說:「我三個姐姐都是這樣纏的。我現在還只是在裹尖腳型,再過一段日子就要被人使勁把腳背折扭裹成弓狀了。」 趙構簡直提前替她感到了那種錐心的疼痛,安慰淚水漣漣的妹妹道:「我去勸父皇和皇后娘娘不要讓你纏足吧。」 「真的麼?」柔福一喜,問道。 趙構稱是,她便淺淺而笑。看到她笑,他也覺得很開心。 忽然注意到她房中桌上有一桌未動過的飯菜,看樣子放了很久,已經涼了,趙構便想起一個問題:「你是不是還沒吃晚膳?」 「嗯,」柔福說:「腳太疼,我哭了一下午,然後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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